第十八章 想走，还是不得不走
又是清晨时分。
问苏起床，屋里又没了老人的身影，不知是不是进山里采药去了。
拿着一把翠绿竹子做成的长剑一阵练习，总是心烦意乱，起剑、挑剑、刺剑三招剑术耍得跟鬼打架一般，惨不忍睹。
收剑于要，拔剑出手，至于空绝古用来装风流的吃饭手段问苏真学不来，一手剑花耍得天昏地暗，方才酣然起剑上提，前倾一挑便长刺出去。
耍不出什么样子来。
三招走剑不知耍了多久，依旧没有任何感觉，那把长剑便被丢了出去，斜插在草地上。
问苏有些呆地坐在院子外的大石块上，怔怔出神。
原来有些人即便只是一天不出现，也能让你陷入莫名的不适中，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许是出现在人生中的人与事不够多的缘故。
问苏静静地托腮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一位小丫头跟一个背负长刀的少女走近，却无往日那股热闹劲儿。
问苏偏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了？”
悦儿只是摇头不语。
安静良久。
小丫头忍不住拉了拉问苏的衣角，小声道：“问苏你是不是要走？”
问苏一阵愕然，不解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想法。”
悦儿一下子喜上眉峭，刚要说话又低落地垂下小脑袋。
“你肯定是哄骗我！我偷偷听娘亲讲的，她说你想离开这儿了，父亲也觉得是这样，肯定是你偷偷瞒着我，现在又想骗我！”
言语未尽时，早已眼含泪水。
问苏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道：“谁说我骗你了？我是真不知道，你就信你娘的话了？”
悦儿擦了擦眼角，嘟着嘴道：“不知道出不出，就说你心里有打算了，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问苏摸了摸鼻子，也没再说。
总归会有分别的时候，早来晚来都会来，难道做些空口保证？那就真的是欺骗了。
小丫头见他不再解释，顿时哭得更加伤心了。
从小到大，她跟问苏最合得来，听他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和他去河滩上找石子，钓鱼儿，斗草，堆雪人……
就连冬天打雪仗都要跟他一伙儿，每次都会把璇儿那笨丫头整哭。
然后她哥哥就会张牙舞爪地跑过来佯装打自己，这时候问苏就会连忙把自己拉到身后护着。
突然就听说要离开，这半大小女孩儿到底还是会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
不狠狠哭过哪里会长大，向来如此。
问苏有些怔怔出神，自己从再次睁开眼到现在到底有没有狠狠哭过？好像没有。
但以前总会有的，因为他快十四岁了，已经长大了。
问苏忙着擦小丫头脸上的泪水，扯开话题笑道：“安静冷淡如红绳姑娘，在你师伯哪儿反倒像是个乖巧懂事的丫头，真是有趣。”
红绳挑了挑如画的长眉，不解道：“觉得奇怪？一直这样。”
问苏无奈道：“你看，现在你说话语气生硬，先前你跟你师伯说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少女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问苏苦笑，没再多说。
良久后发觉怀中女孩儿更重几分，拥了拥，发现她哭累了，竟然疲惫地睡了过去！
少女伫立，伸手捋了捋耳旁的用细红绳束好的发丝，突然启唇道：“你……没事吧？”
她这么问自然是知道问苏看到她出手，甚至是她师伯出手，不然问苏也不会说她见了长辈便乖巧懂事。
十几年日出日落而固定的世界观突然被打破，这无异于原本高远的天突然崩塌了，换做谁都不会一下子接受得了，更不用说一位一直生活在山野里的少年了。
问苏笑了笑道：“没，就是……被小丫头说中了，真有点想出外面走走了。”
他沉默一下，突然笑了。
“我房里有很多书，各种各样的，这还是悦儿她父亲给我送来的，所以以前无聊时就看些书，书里总说东土如何的繁华，但终归没有亲眼见过，所以总想着有机会能够走出去一趟，看看似锦繁华也好，见见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也罢，其实都很不错。”
红绳认真聆听，但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为何出去走走会有这么多、这么复杂的原因。
“所以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想要趁早出去看看？”
问苏看了眼小丫头红扑扑的小脸，点点头道：“小部族里很好，所有人都好，但我总感觉有些不真实，像是随时都会梦醒，只怕出去后就是一个人了。”
这句话红绳听得懂，因为她比问苏更加清楚。
或许以前有过约定大家一起出去的吧？
有些离别真的不需要也不会有任何的告别，有过遗憾才懂得珍惜，有过悲伤才懂得欢笑，俗世里是这样，踏上修仙之路后也会这样。
“这里到东土，很远很远，不乘坐飞舟很难过去，也就到不了东土。”
少年不知道什么是飞舟，更没有见过，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笑道：“那就先走出北荒。”
夜深了，漫天的繁星在今晚格外的欢快，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光芒，就连那一轮弯月都被掩盖下去。
那位青血部族美丽妇女口中的“陆地蛟龙”正摆着一个拳架，保持不动，星光照下，这位少年脸庞坚毅俊朗，丝毫不像是那种给人蛮力不讲理的修神者。
修神者与修仙者不大一样，但又同根相连，修仙者吸纳天地灵气入体，贮于心湖中来修筑成仙台，绝大部分修士走的都是这种路子，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淘汰与沉淀，这种看似平凡、毫无突出特点的修仙路子没有被淘汰，反倒普遍起来，可见是有其存在道理的。
而比较特殊的则是剑修的修仙路子了，这些剑修开始修炼时需要找到一根剑骨，炼化成半虚实状态进入心湖中，按照心法吸纳天地灵气于心湖之中温养心剑。
心剑一成，可比三境聚丹！
于心湖中修筑成仙台的修士成仙时可谓是水到渠成，剑修则不同，唯有祭出心剑斩碎虚空，方才有机会唤来那座成仙天门，破开天地成仙而去。
困顿于天地之内，终究只是位陆地仙人，天下无敌又如何，成不了仙，走到尽头，终归只是一抔黄土。
修神者吸纳灵气入体，不贮于心湖之中，而是流转于身体百脉，最后藏在各处穴窍之中，不断锤炼一个人的身体，甚至能够达到堪比一件仙器的程度，动一则牵动全身，出拳如龙。
踏足完美境后，可掌碎虚空，过天门成就神位。
当真是以人力破天。
高大少年收手站立，头顶一片星辰大海。
他一个人花了一个多月、从北荒的最东端横跨过来，苦头没少吃，危险没少见，连小命都差点丢了。
到头来还不是在等今晚？
若不是斗战部族里的那个老神尊破天荒地与他多说几句话，他还真不知道这里有一份令无数炼体者眼热的造化。
至于是取是舍、会不会把小命搭上，这个买卖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所以他就来了，一个人，不远万里。
几天的所见所闻，，即便是他这个小人物都看得出来，今晚说不得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高大少年眯起眼。
一处木屋里，温柔若水的年轻女子一手托腮，呆呆地看着那位正低头看书的男子。
竟有些痴了！
空绝尘抬头笑道：“怎么了？看的我都不自在了。”
云姨一下子缓过神来，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白了自己丈夫一眼，挽起耳畔的发丝，方才有些低落道：“只是觉得以后怕是没有这样的日子可以过了，到时候聚少离多，心里有些不好受。”
空绝尘知道自己妻子的心思，跟他说也不过是抱怨一下而已，便扯开话题道：“那位平刀轩的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让绝古留一份神力洪流给她吧，以往的事终究要做个了解，不然人看似走了却还跟这里拉拉扯扯的，不像话。”
空绝古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我让绝古注意一下。”
取与赠，其实不同，所以让空绝古留给她好处自是不必说。
云姨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悦儿那丫头真没事吗？让问苏跟着也无大碍吧？我看丫头哭得伤心，真要走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空绝古没好气地捏了捏妻子的白皙素手，轻声道：“丫头总要有这么第一次的，早来晚来，还不如早点来，不至于以后措手不及，伤心归伤心，不伤心难道还整天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你这做娘亲的就知道宠着她。”
云姨往空绝古怀里靠去，依靠的肩膀很宽厚，心里便稍稍安稳许多。
“我就看不得丫头哭，真不能带问苏走么？每次我瞧见他一个人心里就发堵，一次又一次离开，落到他心里只怕又成了放弃，这样一想，这孩子真是可怜。”
空绝古收拢手臂，拥住自己妻子，小声呢喃道：“不行啊，那小子你别看他还小，其实心里早就疑惑了，以前或许不会，但这几天下来，那小子早就有所察觉，我们还一度对他好，只会让他更加怀疑，不是怀疑我们会害他，只是对欺骗失望透顶，咱们越是瞒着，即便是有万般理由，落到他那儿却会有着不同的意思。”
云姨一下子沉默，这话她懂，甚至能够感同身受。
将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捡回来，所有人都对他特别好，甚至还有夫妇把他当作自己孩子看待，生活上常常嘘寒问暖，处处照顾。
一身经脉尽断时不惜死死护住他的心魂不灭，再传授古老的经脉吐纳之法，心湖受创、心魂如烛火般摇曳时又给了一枚珍贵的青丹，如今要走时还要带着他？
这前面只不过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而已，非常平常，可是一旦跟修行扯上关系，只会变得大不寻常。
即便只是一时善念，难免还是会让人多想。
为什么？是不是我身上有不能死的秘密？还是我有利用价值？又或者是我身后的父母家族？
别人或许不会这样想，但云姨知道问苏一定会这样想。
因为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各种书看多了，见识长了，看事情、想事情便会有许多弯弯转转的思路。
谁知道会怎么想。
她苦笑道：“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在为以后利用他而做准备？”
“你觉得呢？”
云姨张了张嘴，泄气道：“我说没有，你相信我吗？”
空绝古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无声笑道：“没有就没有。”
至于他自己信不信反倒不重要。
关键还得看那人信不信，如果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又一个骗局了，累不累不打紧，就怕心里一口气提不住，那就真的心灰意冷了。
至于会不会因此便与他们恶言相向甚至刀剑论事，那倒不会。
空绝古自认还是能看得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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