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仙居
马茹,马如龙的亲妹妹,洛阳花魁比赛似乎并没有对她产生太多的影响,她依然十分柔软,也算人如其名。
只是,当马如龙暂离,她理所当然成为临时主事人之后,依然这般柔软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就比如此刻,镖队的几名趟子手正在与人吵架,而她竟然只能坐在马车里不知所措。不习惯均是与生俱来,想要习惯就意味着进行改变,马茹不喜欢改变。
哥哥带她去洛阳参加比赛,她就去。报名处遇到了刁难的王府差人,她也并没什么太多想法。见到有人据理力争,她反倒率先是捂起了耳朵。她的理念是,不讲理的人一直都是不讲理的,又何必去争,只有粗鲁的人才吵架。
“小姐,咱们去看看?”
水儿此时实在看不下去了。
水儿是马茹的贴身丫头,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买来的,跟马茹关系极好。
马茹瞪大了眼睛:
“我才不去,吵架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我们都等了多半个时辰了…”
“那再多等一会儿就是了。”
“……”
尽管对自家小姐十分了解,但还是忍不住运气。水儿是农家孩子,素来知书达礼的马茹给她一种温婉如水的感受,但是今天她确实有点受不了了。
“二小姐,现在大少爷不在,镖队这么多号人需要你来主事,总不能看着他们饿肚子吧!我们不吵架,但好歹也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我陪你过去看看?”
时值正午,镖队到达了姚村镇。
姚村镇位于形如拉长的鹅卵石,两头尖尖,村镇不大,但所有一应行当尽皆齐备,可谓五脏俱全。
奉仙居位于姚村镇正中央,是鹅卵石形状中最丰腴的部位,占地自然最广,想要打尖住店,这里是最佳之选。
奉仙居有一道招牌菜叫讲理鱼,意思是说,平时吃起来挑拣繁复的糖醋鱼到了奉仙居这里,立刻变得十分恭顺讲理,不再扎人。
这当然是生意人取得好彩头的一种方式,然而今天,扎人的却不只是鱼。
“乡巴佬,吃饭就要守规矩!”
奉仙居门前站了几个伙计,其中撇着大嘴一脸的不耐烦,厚厚的嘴唇撅起,像是炖熟了的鱼。
大街两边已站满了人。
本镇人居多,但均与此事无关,只是为了看热闹,全无劝阻之意。
“你说谁是乡巴佬?”
一马平川镖局四名趟子手站在人群最前面,他们本来十分壮硕,手底下颇有些功夫,但此刻似乎完全陷入了包围之中,竟显得十分弱势。
“就是你们!我告诉你们,既然来吃饭,就要守规矩!”
鱼唇与鼻孔同时上翻,奉仙居的伙计本就得势,此刻更是目中无人。
趟子手在镖局中卖的就是苦力,本就没什么耐性,先前那名趟子手一听这话立刻撸起了袖子,旁边年纪稍长一些的赶紧给拦下了。
“我们走镖卖命,最重要的是就守规矩。不同地方有不同的规矩,但是你们的规矩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不讲理?哈哈…乡巴佬,你出去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两个原则,来这里吃饭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因为我们是最讲道理的地方。乡亲们,你们说对不对?”
“对~~~”
趾高气扬的奉仙居伙计大笑,双手不住挥舞作势。
人群山呼如海,四个镖局趟子手则像鱼入油锅,红了。
红了的是脸,因为愤怒。
“嘿嘿,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老子再给你们涨点能耐,听好了。知道为什么叫奉仙居吗?因为这里是仙人居住的地方。据说,仙人下凡到人间,感受到这里人们的虔诚和明理,心情大为舒畅,便留下了‘讲理鱼’这道招牌菜。我们东家接管之后,更是发扬光大,方圆数十里路人皆知。你们几个外来的乡巴佬初来乍到,强龙是你们能扮的么,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开始回头找水喝,而周围本镇的百姓们则又开始哈哈大笑的起哄。
在这样的哄笑声中,趟子手们感受到了热油入骨般的痛楚,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余大叔,吵的这么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年纪稍长的趟子手姓余,平日里较为持重,本来已经忍不住要发火,无奈身处异地,人多我寡,此时一听到这个声音,心情就更差了。
“还能怎么回事啊!”
一句牢骚出口,老余似乎找到了发泄的目标:
“二小姐,你说我们这些伙计招谁惹谁了?成日里跑镖卖命,混口饱饭吃还要受这种鸟气!我看你赶紧去找总镖头,尽早发还银子,我们不干了!这种受气的苦差事,谁爱干谁干去,老子们不伺候了!”
一连串的几句粗话,文静惯了的马茹被怼的满脸通红,竟是半句也搭不上。倒是水儿机灵,赶紧扯住了老余的袖子:
“别啊,余大叔,你可别说气话!你可是镖局里的老人儿了,听说老镖头健在时候,总说你咱们镖局里最沉稳最可靠的。这怎么说上赌气的话了?二小姐刚过来,就是问问怎么回事呗!”
“还能怎么回事?我们几个过来准备替大家买些吃食,里面已经坐得满坑满谷。我们本想说打个商量带走不进店,没想到跑堂的却要我们先拿个什么号,说他们这里从来都是按号叫人,说完手里就被塞了一张这样的纸条。”
老余摊开手,粗粝的掌心上是一张不大草纸,上面是一个硕大的“捌”。
“我虽然认字不多,可也知道这是个‘八’。那就是说前面还有七个,所以我跟他们仨就想着不如等一等。”
马茹听着不住的点头。
水儿则是心直口快:
“哎,这不挺好的吗?怎么反倒吵起来了?”
“好个屁!”
冷不丁爆了一句粗话,老余却居然并未觉察,反而倒像是被勾起来了,恨恨的说:
“我们仨就开始在等,不停的等,一直的等…眼瞅着前面被叫去二十来号人了,就连那些刚刚来到店门前的人都进门吃饭了,却还是没人叫我们!”
“你们没去问问么?”
马茹声音怯生生的。
“废话!我们是粗人,但又不是傻瓜!问了好几次,但得到的答复每一次都是一样的,你们还没到!”
“啊…这怎么可能?”
马茹吃惊道。
旁边一个趟子手突然插话道:
“老余,你忘了,后面还有一句呢…”
听了这个提醒,老余本来描述性的神情突然变得阴沉了下去,接下来的几个字就像从牙缝里一个接着一个的蹦出来:
“…好好守规矩!”
“对喽!就是…好好守规矩!哈哈哈~~~~”
充满恨意的话语,没想到却被如潮般的讥笑迎头冲撞而来,话语瞬间被淹没,而那放浪形骸般的哄笑却响彻街心。
奉仙居内外无数双眼睛,都只是在看,看着这些陌生人被轻视,他们的桌子上有酒肉,他们的脸上有笑容。
“你们!”
四个趟子手双眼充血,随时准备冲上去,如果不是马茹和水儿死死拉住他们的话。
“哼,怎么着,乡巴佬?仗着手里有家伙想动粗吗?你们也不看看这些什么地方!明告诉你们,只要我们东家一声号令,太原府方圆几十里英雄好汉都得惟命是从,你们这几号人这点本事,不怕告诉你,胆敢动一动,叫你们走不出这条长街!有一句老话记住喽,强龙难压地头蛇!”
另一名奉先居的伙计扯过了话头:
“切,说什么呢,他们也算得上强龙…别给他们脸上贴金了!哎,我说你们,要想吃饭就得等着,要耐得住…”
伙计话音还未落,街上聚集人群不知为什么突然分开了,一辆旧马车缓缓的驶了进来。
坐在车头的车把式颤颤巍巍,神色颇为惊惶,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在他旁边端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
“这么多人?都是来吃饭的?怎么不进去?”
姑娘跳下车走到人群中显得十分疑惑,上来就是三问。
“童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自家马车,从自家镖队中来,马茹自然识得,何况兄长曾反复交代,要重点保护这辆马车,镖队上下以它为先。马茹当然问过原因,但马如龙却讳莫如深。
童玲玲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只比水儿大上几岁,负责照顾这辆旧马车一应饮食起居,为人天真烂漫,平日里对马茹也十分客气。
“饿了呗!”
童玲玲扁扁嘴。
“啊~抱歉,这事怪我们,你再等等…”
马茹一个劲儿自责,把责任揽了过来。
然而有的人却根本不买账: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奉仙居伙计也是一连三问,蛮横的将情况说明得极其明白。
马茹正准备插话,奉仙居的伙计突然指着童玲玲身后的马车:
“那蛮妮子,把你那破车给我挪开!”
蛮妮子为本地方言,专指丫头、婢女。
劈头盖脸一通教训,童玲玲瞪大了眼睛根本没听懂:
“你说啥?”
伙计本来要发火,但童玲玲那副完全不经世事的模样又让他无处发泄,只得强压下来貌似解释道:
“你出去打听打听奉仙居是什么地方,咱们大门口停这样一辆破马车,我们怎么做生意?识相的赶紧挪开!”
“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童玲玲点点头,扑簌簌的大眼睛直眨,一副貌似懂了的模样。
然后她似乎想了想,食指点着下巴状若思考:
“可是,你们能不能做生意,管我什么事?还有…我觉得你们很没礼貌,你可以叫我姑娘,可以称呼我为客人,但那个什么蛮妮太难听......我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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