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鸣观
自梦来成为山鸣道观一份子，转眼十二年过去了，山鸣道观也起了大变化。
更破落，更萧瑟，也更不平静。
这日，一道既身胖又衣着凌乱的道姑在观内竭力追逐，她那前面的小子嘻嘻哈哈，跳跳躲躲，身手灵活，等她追慢来，小子就停下来冲她扯眼吐舌的扮鬼脸，激的她脸上青紫间更添怒色，疲惫沉重的双脚劲力再添。
“多菜梦来，你给我站住！”
“我不叫多菜梦来，我叫梦来。”
“管你要叫什么，你别让我逮到，让我逮到我就——哎呦！”痴福人突然发出一声哀叫，追逐的脚步因此停下来。
一盆面粉，在痴福人追了梦来道观一圈，最后追进他的睡房时，随着门被推开而掉下，白了半身。
而更早些，她又被梦来作弄，但这次更离谱，居然在她洗澡的时候偷偷放了一条蛇在衣服里。虽说那是无毒的死蛇，但当时着实吓得她光溜的身子抖了好几抖，夹上一阵尖叫，随后衣服都没穿正，就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怒不可遏的找上梦来要狠狠教训一顿，岂料，又被他耍了。
门外，她的身后，一阵稚嫩的哈哈笑声愈来愈远。
痴福人哭了，哭的稀里哗啦，哭的放肆无度。反正观里就只剩他俩了。
梦来正将高兴离去，听闻到师姐这次哭的犀利的声音，完全不是以前躲在被窝里偷偷抽泣的那种，于是心生愧疚，返道回去。
“师姐，你没事吧？”此时正值日落之际，房里黑乎乎一片，里面只有嘹亮的哭声传出。梦来刚探首进去，哭声戛然而止，同时，一只大手猛地把他往里一拽。
“鬼啊！”待看清白面面的一张脸，梦来惊声尖叫道。
那“鬼”刚一举起将要刮下的巴掌，在这一嚷下却停住了。
方才痴福人是假悲，现在她是真哭，一屁股跌坐下地，立时呜呜的掉眼泪，哭道：“你这混账东西，我陪你待在这鬼地方，我容易嘛我......呜呜......师父死了，师兄们都离开了，就剩下你这小子在这里，还时常欺负我，咳咳......师兄们在时，都是我欺负人......呜呜......我怎么就老是栽在你手上呢......呜呜......”
痴福人自道她多不容易，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虽说师父死前留下了不少银子给她保管以做观里日常开支用度，但那些也用不了多久了，观里的师兄们散的散走的走，总要拿走一些，现在就剩这间孤廖的破观和一个调皮的小子与她作伴，她是再也不想呆了，如果不是梦来死活不愿离开这里，她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二师兄在给一大富人家做幕僚，那会是投奔的一个好去处。
梦来从来没见过倔强神气的师姐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软弱的一面，心知这次是真的做的过分了，垂低着头，认错道：“师姐，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往你衣服里放蛇了。”
痴福人依旧哭泣着，泪花糊了两行白。
梦来又道：“我......我以后都不会调皮作弄你了，师姐，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痴福人一听，心里一下好受许多，停下哭声余泣两下，瞪着泪眼道：“真的？你可不能反悔，师父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是反悔，我就打你......”痴福人想起以前梦来调皮惹祸时都是她代师父罚打他屁股，脱裤子打，但现在这小子长得快和他一般高，即将十三岁了，那般的打屁股是再也不合适，再说他机灵的很，自师父死后她就抓不到人来打罚了，皮实肉厚的更不怕疼，于是改口道：“我就罚一天不煮饭给你吃，饿死你。”
梦来见她不哭也不怒了，上去将她扶起，乖巧道：“师姐，我该不会是你当年在外偷生的种吧，总待我这么好。”
“去，一张嘴没个正经的。”痴福人嗔地一指戳他脑额。
梦来笑了，痴福人忍不住也笑了。
......
今日的晚餐，莫名的丰盛，梦来幸福的记不清，已有几个日夜没有像今天这样能把他吃的肚皮鼓撑。
山观平日无聊，待月亮刚攀上枝头，人就已熄灯睡觉。
梦来的睡房就在向阳福人隔壁，待向阳福人睡熟并鼾声起，梦来轻轻拉开了自己房门，又轻轻的关上，在月光下踩着悄然小步出了院，随后在那堵矮墙下一跃，离开了道观。
道观东北边不远，有一个斜丘，梦来如往常一样，带着祭品而来。今日是一块大大的鸡腿。
“师父，我带好吃的来给你了。”梦来解了纸包将鸡腿放在师父坟前。那儿还有一个尚未腐烂的梨。
接着磕了几个响头后，翘着腿枕手躺在坟前一块柔软的草团上，无事之夜伴着亡人闲观圆月。
今晚月圆夜，月明星稀。
可是月亮这时刚好躲进匆匆而来的一片乌云后，久久没再出来，于是梦来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黑空中那最惹眼的赤色星星上。
那是“灾厄”，是天上唯一的一颗红色星星，最光亮，而且会动，相传它是万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黑空群星之中，而后每五百年一个周期地缓缓绕天移动，民间传说每五百年过它就会降下灾难，故有了灾厄的凶名。
但它本来的名字是叫赤狱星，梦来很小的时候就常听师父讲述那赤狱星的亘古故事。
万年前，地上出现了一个恐怖的黑魔王，搅的人间生灵涂炭，当时天下三位大尊主合力与他大战三月不休，最终虽然打败了黑魔王，但黑魔王实在太强了，三位尊主都无法将它消灭，于是将他封印在赤狱，并送上遥远的黑天，让他永远不能染指地上的世界。然而就在赤狱送上黑天的途中，黑魔王用尽最后魔法，在地上生成黑幕大阵，将泥玄界一隔为三，互不能通，使得三位大尊主再也不能合力，并放言待以后养好了伤，一定会破开赤狱回来报仇。
故事末了，师父总会教导一次，团结互助才能战胜大困难。
梦来忆想着，忽然开口道：“师父，你说降灾那事是假的，是世人将天灾人祸牵强附会给赤狱星，可为什么呢？”
坟那头没有回应。
却有道稚嫩又苍老的声音回道：“那是因为赤狱星在天上太突兀太特殊了，总容易吸引世人为此赋上各种异说。”
梦来自问自答。
“师父，那赤狱星的故事是真实的吗？”
“这个现在世上谁也说不准，昔日的光元尊主一脉早已断承，万年里世事又不知变迁了梦来回，朝代更迭了梦来次，真相已然难寻……如果可以，梦来，你以后亲自去把那真相找出来。”
“师父，你说我命里有项任务，就是去把这个真相找出来吗？”
模仿的那个声音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当时他和师父谈话的内容范围。师父当时言累，闭眼后就没再睁开了。这个总向他笑说多亏了他才能多活几年的至亲，于五年前长埋在了这片安宁的丘土下。
默了许久，梦来擦了擦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一边向坟那边解释说只是不小心被风沙吹了眼。
此时没有乱动的风，更没有沙，林间更深处的某地却在回应着他，飒飒响动。
梦来立即站了起来，望向声音发出的那个方向。他感官能力极好，尽管那声音不大，发出的地方离他有数十丈远，但听动静，判断出不像是风吹造成的。
难道有大块头的野兽在那儿穿行？
梦来立时兴起。他力气极大，以前一次被三师兄戏耍时生气不小心揍断了他的鼻梁骨，便再也没人愿意陪他练拳脚功夫，常在附近树林里游荡扰人的野狼更被他闲来无事找到揍跑了，闷了许久，终于能有新家伙来陪他耍耍了。
野兽的听觉都很灵敏，为防惊吓跑对方，梦来控制呼吸，远远的就踮步着摸寻过去。行至一半，却听见几句清晰的人声。
梦来偷偷摸到一簇矮树丛下，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他果然见到了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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