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少了
“客官，您看这饭菜都凉了，要不我给您去后面热热？”
胡钱垂手躬身站在桌边，温言伺候着，一脸收不起来的殷勤。孙起壑不怎么挑剔，捡了张干净桌子，就着茶水，大口胡塞着冷馒头和几样小菜，不太爱搭理伙计热情笑脸。
白衣男人很快吃饱了，丢下一小块碎银，一手剔着牙一边四面抬头张望，也没听见伙计一旁忙不迭介绍，飞身便跳上了二楼。伙计当下也追不上去，只得踮着脚在下面喊了句客人早些歇息。
他这才低头应了一声，一回头，推手先行攘开了一扇房门，探头进去望了望，之后大步堂皇走了进去。胡钱这边是心里绞痛，开口提醒不得，其实那二楼房间都是配了铜锁的，这下连递钥匙都省了。
矮瘦伙计心里只能把好赖都算在了陈自凡身上。毕竟说有贵人来的是他，但驻城的官爷和飞天大侠都算是来过了，究竟哪个是他的贵人他也不好断定，眼看只有白衣大侠留下，他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只好当他是命中贵客，当成官大爷一样看待了。
他正碎碎念着愈加恼火，便一头郁闷坐下，冲着后厨喊着田单名字，叫他出来收拾碗筷。
喊了好久才见着一个高大身形凸显门帘上，田单恍惚得很，好像没听着胡钱在耳边絮絮叨叨，叠了碗筷转身就走，留下胡钱拢着手一旁眼神奇怪。
矮瘦伙计忽然记起什么，“田单兄弟，你在后面烧啥呢？我看你烧了好一会儿，我给客人的馒头怎么还是冷的？”
田单脚步半空刹住了，回头笑了笑，“可能忘了添水了吧，都没冒起气来。”
胡钱一慌，连忙说道：“那你还不回去看看，要是把锅给烧红烧透了，掌柜的不得扣你工钱！”
田单点点头，没有了后话。他悄然走过帘子，进了后厨暗中。
胡钱还是坐在门口板凳上，两腿收起来不安分地晃着。等了好一会儿，听着声响，街东头来了一个华贵青衣公子，腰间佩青鞘细剑，不打火把，只是借着月华引路。银白月色衬托得他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胡钱一下精神振奋，慎重迎了上前。这青年公子家境优渥恐怕甚于那郑公子，却没有那般待人的好脸色，反而是目中无人。
他见光亮处忽然冲过来一个人，右手早已经按到了腰间，骨节捏得发白不说，看清了那人是一副伙计样子，便连眼睛都懒得抬起来，旁边撞过几步就要走。
可无论他往哪边闪避，那少年都如影随形，甩也甩不开，就是站在身前碍眼。华衣公子眉角一挑，剑柄一出捅在伙计腹部，放言低喝一声让开，矮瘦伙计被那阴冷一击顶得退了一步，痛得叫不出声，抱着小腹蜷缩跪到了地上。
华衣公子冷冷哼了一声，居高垂眼望着他，说了一句记打不记好，又加重骂了猪狗两字，少年听在耳中，只是眼里揉了沙子一般，掉出几滴眼泪来。
这时楼上一扇窗户忽然打开，里边传出一阵威喝喊声，夹杂着略显轻淡的拉劝声，紧接着一白衣男子猝不及防被一脚踹出了窗户。
这也怪他自己事先不问清楚，当这安良客栈是分了内外厢的房间，伸手便推开了墙上一扇门，不想是闯进了隔壁房间，惊醒了浅睡的杜飞城，将他当场了暗闯的刺客，不容解释就和他动起手来。
白衣男人轻盈落到了地上，衣不染尘，眼看楼上窗户哐当摔关起来，只得摇头叹息一声，往客栈大门走去。
这时他身后华衣公子眼神一凛，抱拳半跪，朗声道：“莲池镇薛家，薛迟彧，见过‘无刀取’孙起壑先生！”
白衣男人煞时间站定，转过头趣笑道：“你认得我？”
华贵青衣浑身一震，头深深垂下，好似得了莫大荣光一般大声道：“孙先生大名响亮，小辈心底里佩服，尤其听说当年华山论剑道一战，先生空手夺名刃共计八十七，杀高手数百，何等…”
白衣大侠呵呵冷笑两声，可谓惨淡冰冷至极，生生噎住了青年人满嘴的赞誉。孙起壑头也不回往客栈里走去，抬手缓缓伸了个懒腰。
青年人神色慌张，全然跪倒在地，继而大声喊道：“请先生收我为徒，小辈天生资质中上，肯定会光耀先生的门楣！”
男人更像是出于悲悯站住了，转过身，面对着地下大礼相拜的青年人，叹息道：“你都是和家里人听来的吧，真是白瞎了你长到这个年纪，真当外头是侠肝义胆师徒情深的江湖啊。要是真的看重我这个名字，就听我一句劝，回家去吧。”
“我…”年轻人情绪激动，额角汗漓，咬着嘴唇久久不出声。孙起壑背着手看了一会儿，无趣离开了，却听见身后低如蚊鸣的声音，“小辈愿意奉出手头百两上银。”
白衣男人却忽的眉开眼笑，摇头道：“少了。”
家境富有的青年人见有转机，马上改口道：“小辈家里愿意奉出百两黄金！”
孙起壑眯着眼睛略带惆怅，还是摇头。
青年人腾地起身，两颊赤红，言语激愤道：“小辈愿意请家父拿出一半家产赠予先生！”
男人豁然开朗一般，脸上笑意明亮，小步快速走上前，青年人一时欣喜冲昏头脑，连忙站起身来，却不料白衣男人只是鬼步虚影般掠过，弓脚点在他腰间青剑中段，一缕清光霎时闪出。
薛姓青年接连后退了几步，步白衣侠客步步紧逼，手法飘渺难见，猛然握住了剑柄，狠辣如长蛇暴起，手腕波折如浪一抖，剑锋上挑，剑身弹在青年人下颌，抵挡不得，青衣公子被劲道生生弹飞出去。
白衣孙起壑手中刃光回旋，行云流水耍了个收剑把式，剑归到了他腰间并不存在的鞘中，锋芒却骤然暗藏。
青衣薛迟彧吐出一口浊血，眼中惊惶和仰慕交织，望着眼前白男人，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孙起壑面无表情，低声道：“家产都敢送上，何愁找不到愿意教的师父呢？反正我是对那百两馈赠没兴趣，也自愧不敢误人子弟。最后劝你一次，回去吧。”
青年人毅然摇头，抹去嘴角血涎，固执撑起身，抱拳半跪，沉声道：“请先生教我！”
男人叹息一声，“你可知道我为何说少了？武人不重金钱，我看重的是比金钱还要重千斤的东西，那便是诚心。
后辈可以不知道我无刀取的名号，可以不认识我这个人，但若是对论剑道只是夸口而谈却不明白其意，只知道赢了输了，使出了多么强绝的剑招，却不知道为何要为去赴那鸿门宴，只传表象不深究为武人的道，那便是个庸人。”
“听明白了吗？我教不了你什么招数秘籍，也不能承诺再来一次论剑我就能拿下来头筹，我如今只是个闲散人，你拿不出诚心我也给不了。”
白衣大侠来去如风，留下华衣青年人脸色青白，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胡钱一直蹲在旁边乐呵看着，似懂非懂，不过眼见这个眼高于顶的公子碰一鼻子灰，看得他倒是十分舒畅。他现在认准了白衣大侠就是贵人，便跟着客人回了客栈。
青年人面向客栈半跪良久，秋风萧瑟，耐不住长久在户外，他满身落丧地起身，低眼提了提空荡荡的剑鞘，金风吹过，便如同人吹箫笛，发出“呜呜”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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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隔了一条街，青衣青年人迷茫站在街口，风声飒飒，凉意渐起。
身后传来猫一般的脚步声，他转身一看，一个提灯清瘦中年人低着头走来，脸皮带着没有半分喜气的谑笑。
青年人皱眉虽有迟疑脸色，还是点点头让了半步。那个提灯男人也弓腰回应，走到前方领路。
“薛公子一路过来辛苦，可曾去见过了我家主人？”前面灯火不定，男人的声音也好似窸窣的鼠虫藏在暗中。
“来的时候不管别的事情，便先行去了贵府，已经见过了。”
“那就好，公子可要在青石镇多待几日？”
薛迟彧有些不满，心想这个下人无非客套两句完事，这种事情那轮到他来问，分明是得寸进尺。
于是他便假装没有听到，冷着脸不说话。
走了一阵子，前面飘摇灯火停下了，清瘦男子掏出一枚发黑的铜钥匙，挑灯前看，面前出现了一扇黑漆院门。他熟练解开了铜锁，赫然推开院门。
门内是一方石砖地小院，砖缝可见杂草顽生，清瘦男子又拿出一枚钥匙，一并交给华衣公子。
“公子，这是赵家的一处简陋宅院，赵府近日出了不少事，就委屈公子在镇子里的时日住在这里，饭食和补充的灯油会由丫鬟送来，公子只管安心住下就好。”
青衣薛迟彧望了眼小院，这才不轻不重点了点头，清瘦男子再递给他一支火捻子，提灯退了出去。
等那赵府管家走远后，薛迟彧关上院门，点亮找到的油灯，开门踏上了二层小楼。
推窗看出去，一条街以外的安良客栈，灯火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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