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霜
不远处马蹄声渐近，契丹和后晋军更多人马过来了。
柴荣迅速杀死身旁两名骑兵，随即快马骑到妹妹身前，之后横马执剑，用冷峻的眼光注视着其余众人，仿佛要用眼神将敌人杀死。
“我柴荣不欠人恩情，你救下了我妹妹，我把她托付给你，我断后。”柴荣说这些话时毫不带感情，说完从马上一跃而下，仗剑立于众人之前。
那灰衣剑客转过身来，却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少年的额上有着一撇剑眉，眉下一双眼睛深邃而又清澈，仿佛时刻在望着远方，有所思考，让人看不透他的心事。背着夕阳看他的脸，依旧隐隐感觉到这个人的英气。柴荣妹妹痴痴地看着他转身的每一个动作，执剑、甩袖，不禁呆了下来。
“公子，在下既然已经决定救你二人，纵然面对千军万马，也绝不反悔。”灰衣剑客向前两步，如是说。
柴荣在危难之际，一个和自己素不相识的剑客突然冒出，还声称决定救自己二人绝不反悔，柴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么一位江湖上的朋友，只能暂且认为或许是义父郭威雇了一名江湖剑客来暗中保护自己也说不定。
“少侠，身陷重围，我本不该废话，只是追兵众多，今日我们怕是难逃一死，不知我有何德于少侠？使得少侠不惜性命相救？”
“公子只能看到现实，看不到希望。我来救你，自有其中原委，公子先带姑娘离开，追兵我自应付。”
“少……公……少侠……”柴姑娘对这个称谓显然纠结良久。
“刀剑无眼，还请姑娘先行离开。”灰衣剑客轻轻侧头道。
“好……”柴姑娘心不在焉地跨上马背，柴荣随后一跃而上，回头道：“在下不敢碍了少侠的手脚，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厚恩来日定当报答。”随即策马急奔，拦路骑兵早被他一剑砍于马下，周边骑兵正要追赶，灰衣剑客一个腾空后跃，立于众追兵之前，此时追兵身后已经尘土飞扬，二十余骑的轮廓出现在了烟尘中。
柴姑娘竭力伸出脖子，勉强从柴荣肩上看到了身后场景：灰衣剑客一人立于铺满残阳的道路，前方尘土飞扬漫天，一众骑兵齐齐铺开，扑向剑客，剑客单手执剑横于胸前，一圈寒气开始在剑客身上溢出，直到他身边三尺有余的地面已经由血红之色变为了寒霜铺地。
“哥，哥，你快看啊。”柴姑娘着急地用肘部顶着柴荣说道。
柴荣“吁”地勒马回转，灰衣剑客长剑背于身后，看样子即将起步迎上追来的大队骑兵。柴荣再看那把剑，不禁大为佩服，这把剑远远望去，就已寒气飘飘，如在冰雪之中埋藏数日而取出一般，剑客的执剑之手，也已落上了数片极小的霜花。
“霜寒九州！”柴荣惊呼而出。“这是……江湖上消失已久的青霜剑！”
“青霜剑是……”柴姑娘还没问完，灰衣剑客一个箭影杀入马群，柴荣二人只见一道银光从马队之中抹过，从第一排直线抹到最后一排，空气中凭空落下片片霜花，盖在落马的兵士身上，这一招之间，十数名兵士被悉数斩杀，竟然没有留下一声惨叫，一声马嘶。
马阵空出的中间部分，沿着尸体，铺出了一条蓝白色的长印，和周围暗红的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人武功，远高于我。”柴荣不无感叹。
“哥哥，你也不要灰心嘛，你们都还这么年轻，都能练上个好几年呢！哥哥，哥哥，你快给我讲讲这青霜剑，还有那什么霜寒九州，都是些什么啊。”
“许多江湖传闻我也仅仅是听说。只是青霜在江湖上颇有名气，我也有所耳闻。唐初诗人王勃所谓‘紫电青霜’，紫电乃是吴王孙权所铸六剑之一，我们有猜错的话，此人所用便是青霜，青霜是一把至寒之剑，数百年来善用之人屈指可数，因此在江湖上消失已久，没想到竟然在这样一个少年手里……”
“这手‘霜寒九州’太厉害了吧，哥，你什么时候练成这一手功夫。”
“不错，诗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霜寒九州本有十四式，经一位剑道高人化繁为简，化为九式，霜寒九州威力已经极大，若是和一招花醉箫吹合击，威力更是不可想象。”
“花醉箫吹……好美的名字。”柴姑娘已经不禁耽于幻想，倘若自己练成了这招花醉箫吹，和那位灰衣少侠翩翩起舞，想到这里，柴姑娘脸上已经不觉起了红晕。
“霜寒九州共有九式，方才这一招应该只是其中一式，至于是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了。”
“只是一式就这么厉害……那江湖上的人要是都学……”
“霜寒九州品性至寒，非青霜剑不能发动，且一般剑客强加练习，往往寒气自噬，走火入魔，而花醉箫吹品性至柔，非碧花箫不能发动，一般武者修炼，也往往难以修成。”
柴姑娘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那位少侠武功这么高，我们还跑什么啊，不如回去和他当面道谢。”柴姑娘突然说道。
“不可，现下后面契丹和石军蜂至，但他武功高强，自然有脱身之道，我们现在返回，反而对他不利。”
“好……”柴姑娘满是恋恋不舍，柴荣调转马头，快马驰出村外，一边策马，一边心想这番出行遇上贵人相助，事后还当设法寻到这名剑客回个人情，这个江湖朋友交下对自己一定大有益处。
柴荣策马来到村外时，一众侍从已经在大路之上接应，为首侍从急忙快马上前道：“属下们不敢贸然入村，唯恐少爷从他处出来。”
柴荣心想：“若是指望这几个酒囊饭袋自己早就成了乌鸦的晚餐。”只是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好言抚慰道：“此时不便多说，尽快赶路吧。”停了一下，柴荣又道：“这姑娘是我亲妹妹。”
“我叫柴嫣。”柴姑娘拱手道。
柴荣明白，驭人之道，是自己必修一课。
灰衣少年使出一剑惊世骇俗的霜寒九州之后，追兵十死五六，这路人马从北面杀来，一路杀人放火、劫掠百姓，哪里见过这般武林高手的手段，一时都左右相顾、颇为惊慌。只是这灰衣少年奇招也是初成，加上自己年纪轻轻，内力尚浅，用过这一招霜寒九州之后，自己体力损耗也颇为巨大。
灰衣剑客仍站在原地不动，一众骑兵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向前，这个人出现之前，这群土匪怕的是少杀了一个，此时此刻，怕的是眼前这个剑客赶尽杀绝。
“少侠武功盖世，是咱做错了事，在下赔个不是，还请高抬贵手。”为首的一个汉人士兵，看起来体格颇为壮硕，倒像是有些拳脚功夫。
“你们……”
“你们做错的是欺压良民，还是惹了这位少侠啊？”一个悠长的老者之音飘飘而出，在嘈杂的混乱村寨里仿佛超脱世外，格外空灵，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一个白发飘飘的老者慢悠悠地出现在了灰衣剑客的身后，众人都大为惊异，不知他为何行走如此缓慢而之前所有人均未发觉。此人衣着朴素，又不同于五行派头领何长松的破烂农人打扮，显得简单而颇有身份，仙风道骨，又不显得老迈。
“师父。”灰衣剑客双手在胸前向老者行了一个拱手礼，青霜剑垂于双手之下。
“当……当然是不该招惹这位小爷。”那个军汉说道。
“哼！远儿，我们走。”老者转身便走，口气不知是不屑还是自满。
一众兵士呆呆看着一老一少师徒走远，没人敢说一句话。
“师父，我想去村尾救其他的人。”走出那一众人马的视线范围之后，少年说道。
“契丹和石敬瑭大队人马最迟明早就能到达，村子这么多人，你能救他们去哪？”
“师父，那您难道是要徒儿见死不救吗？”
“远儿，我问你，我这次派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师父要徒儿查明南下军队行踪，并再为我鬼谷派寻找一位可塑之才。”
“那你完成了吗？”
“徒儿已经查明了军队行踪，但是……”
“但是第二个任务还没有完成，是也不是？”
“是，师父，我在路上见到许多北军劫掠欺压平民百姓，多次出手相救，便耽搁了些时间。”
“远儿，我问你，你救得了一个、两个，用你这种救法，救得了天下千万苍生吗？何况你救下的人，未必便是好人。”
“师父，如果一个人、两个人受苦受难我都坐视不理，又何言拯救黎民苍生？”
“远儿，你在我门下修行尚浅，仍然看不透生死，你说刚才那帮兵士，若你没有斩杀他们的能力，他们会听你相劝认错道歉吗？”
“徒儿不懂。”
“哼，世人多是欺软服硬之辈，尽管你去仗义、公正，倘若你没有实力，你所谓的侠义，不过是愚昧之人茶余的笑谈。人对所谓大侠的钦佩，也往往把实力排在最前，你够强，才有之后的仁义道德，君子不器。”
灰衣少年沉默半晌，天色已近傍晚，大地渐暗。
“多谢师父教诲，但请恕徒弟不敢轻易苟同。”灰衣少年沉默良久后，缓缓说道。
“远儿，你有权选择自己的路，但你要记得，我鬼谷派弟子，当以天下为己任，不可拘泥于眼前的生死，若你始终超脱不到生死之外，便一辈子同其他俗人一样，看不到乱世背后的治世之道。”
“徒儿谨记。”少年停顿了一下，又突然说道：“或许我给师父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远儿，我们等等再说。有几位年轻的客人来了。”老者突然打断少年，朗声说道。
夜晚的微风吹在地上的落叶上沙沙作响，一堆落叶倏然被吹散，又旋即被风聚合在了一起。
空旷的田野，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乌鸦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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