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山幕夜风萧萧
次日午宴结束后,一些身负要职的文官军士,多因公事繁忙告辞离去了,而众多江湖名仕则是仍留在庄内继续做客。罗项誉等人也于宴会结束不久后就早早的去了演武堂,此次老庄主罗方翼并没参与其中,一来庄内尚有老友需要招待;二来,经此一夜如此年岁的老人实不好再舞刀弄枪了。
对战较之昨日更为激烈,两阵的配合也更加纯熟了,每有破绽漏出,庸尘道人都会暂停比试,从中多加指点,刀阵就这样逐步趋近完美,而罗项誉也是对七星诀的领悟更为深刻。
经过两个时辰的演练,场间之人皆是面露疲色,众人各自原地休息,却见罗项誉仍留在原处自行练习着。看着罗项誉这般勤奋,庸尘满是感怀,心想着早年与其父亲互为挚友,在其年幼时便看出这子天资卓绝,甚至几次动过想要带他上山入门的心思,只是几次与罗浮文交涉都被他回绝了,事后更是大开玩笑,如防贼般的防着自己不让与他这位次子见面。
“父帅禁令三代子孙从军,我都早早弃武从文,此子学得绝世武艺又有何用,学些拳脚强身健体即可。”
“你这老道总是贼贼的看着誉儿,莫不是想强掳了去收做徒弟?”
“莫要找了,那两小子都随他三叔回了庄上,现下不在东京。”
“哈哈哈哈,当然是防着你这厮!”
……
往事历历在目,挚友却早已长眠地下,庸尘道人一边感怀一边思忖着,若是好友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儿子如今这般神采奕奕,定会像自己一样心感安慰的。
罗项誉一个旋身向上飞起,然后长剑直直下刺以剑尖点地,剑身稍一弯曲立时再次弹起,罗项誉本想借势在空中翻转然后环剑劈砍,却是身形不稳斜着落了下来,几个踉跄才站稳身形,身旁的曹玮急忙上前伸手搀扶,庸尘道人则是双眼微米看着刚才的一幕若有所思。
曹玮很是关心的开口问道:“誉儿可有受伤,先行休息一下吧。”
罗项誉为了宽慰曹玮连忙说道:“姑父多虑了,我并无大碍。”
缓步行来的庸尘道人则是探手抓住了罗项誉的手腕沉声说道:“练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切忌操之过急。”不待罗项誉开口庸尘道人继续说道:“镜天三转是需要一定的内劲基础的,以你目前功力太过勉强,强行催动易损伤筋脉。”
说话间,庸尘道人已经放开罗项誉的手腕,搓指急点命中罗项誉胸前的几处穴位,再并手为掌于罗项誉的丹田之处催发真气。众人均是默默地站在原处,生怕弄出声响打扰庸尘道人运功。沉默良久,庸尘道人收回了手掌,双手环抱太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罗项誉则是轻呼一口浊气然后挺了挺身子显得很是舒服。见庸尘道人已调息完毕,罗项誉躬身拜谢却被庸尘道人双手扶起。众人这时才敢上前,一名年约二十的道士来到了庸尘的身旁想要将他搀扶到一旁坐下休息,却被他摆手拒绝,连称自己并无大碍,不需刻意休息。
曹玮很是关心自己的这位侄子的状况,便再次开口询问道:“真人,誉儿情况如何,可是有所伤损?”
庸尘道人宽声安慰道:“将军不必担心,誉儿只是气息不稳真元混乱并无内伤,方才我已运功助其调整了一番,只要放松修养两日便全无要紧了。”
众人听了此话才放下心来,曹玮随即说道:“既是如此,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诸位道长两日来辛苦也该早些休息一番。”
庸尘道人想了想说道:“也好,众将军明日既要返程戍边,那便留些体力早早休息去吧,只可惜太过仓促,无法助将军们把这套阵法再做打磨。”
“真人折煞我等了,此番能有大机缘受众位道长点播,已然受用无穷;定尽余生之力佑我大宋子民安居乐业,不负所托,不辱宗门教义。”
听着曹玮诚心之言,庸尘也是倍感安慰,对其轻轻点头然后转身对着一众同门说道:“你们也随将军们回去休息吧,我于誉儿还有些话要说。”众人很是识趣,就一一做礼退出了院子。待所有人走后庸尘道人四下看了看,对着罗项誉说道:“起风了,我们进堂内说话吧。”说罢便径自走入了演武堂,罗项誉紧随其后也一同走了过去。
进了堂内,罗项誉找来了两个蒲团,二人各自盘膝对立而坐庸尘再次开口说道:“昨夜散星、坠星两诀你已熟记于心,今日我不传你余下三诀而是教你一套用于宁心定神的基本练气法门。”
罗项誉则是一脸迷惑的开口问道:“恕小子鲁莽,先前真人曾言要传我完整七诀,今日却变了计划,莫不是您看小子才智不佳无法领悟并承袭那余下三诀?”
庸尘道人就那么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少年,沉默良久方才一声叹息对着罗项誉说道:“你天资之高,实乃贫道平生仅见。即便当今武林之中名声及显的那个吐蕃小和尚与那自琉球而来的青年剑手也有所不及。”
罗项誉则是更加迷惑,本想继续试探的询问,只一个“那”字出口,就被庸尘道人打断了“我青云观的七星奥义本就讲个‘心无执念、胸怀若谷、乐天知命、逍遥不羁’,你秉性纯良、性情沉稳,本该是修炼本门功法最上乘的资质,只是……”庸尘道人说道此处像是想到了什么,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开口说道:“你心有魔障执念太深!反倒是落了下成。若心中块垒不破,修行只会处处受限。”
罗项誉则是一阵沉默,然后躬身为礼继续尝试着劝说庸尘道人:“小子谨记真人指点,日后定当调整好心态,望真人可以传授余下三诀,小子定当勤加苦练不负真人之教诲。”
庸尘道人则是面露苦色再次盯着罗项誉,心想着这小子果如其父是个不知死心的强种,又暗自感叹当年那场灭门惨案留下的仇恨与执念又岂能是这小小年纪的少年郎一句“调整好心态”可以轻描淡写地化解的,无奈之下只好将话说的再明白些:“你这痴儿,怕的就是你这个急于求成!若你仍是这般操之过急的练下去,进步不前是小,伤及心脾是大,更有甚者只怕是会走火入魔啊!”
到此时罗项誉才真的有些后怕,面漏吃惊之色的看着眼前这位一脸严肃的道士,对着他虚心的请教道:“真……真有这般严重?”
怕罗项誉心中不信,庸尘道人用手虚依次指向罗项誉的膻中穴与巨阙穴,“你方才强行施展镜天三转不得,只一转便力竭下坠,正是任脉逆行的表症;我为你梳理经脉时明显感觉你经脉有旧患、真气时有混乱、丹田中有股气结,可见形成之日已然不短,再这般强催真气必遭反噬!”
听到此处,罗项誉也知自己的暗伤是掩藏不住了,就泄气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庸尘道人看的心生怜悯,软声劝道:“练武之事本就需要循序渐进稳扎稳进,想我如你这般年纪时还不过是初入武境的无知少年,你今日之成就已是相当了得了。”
罗项誉仍是有些沮丧显是心有不甘的小声嘀咕着:“那又如何,爷爷限我抵过五十招方可下山,若是一味沉稳练习,何日才可走出这座樊笼啊……”
“罗公当年定下五十招之限,还不是因为你执意要下山报仇所致?你学艺不精就执意外出寻仇必遭了贼子反遭!”见罗项誉仍是倔强的低着头不肯答话,庸尘道人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也罢,你今困惑于心,也是该面对大好河山好好淬炼一番心境了。若你肯保障不鲁莽行事四处寻仇,我来向罗公作保,定叫你可以走出这座庄园!”
罗项誉立时由悲转喜,充满着希望的看着眼前这满目宠爱的道人:“可,可是当真!”
“出家之人,不打诳语!”看着少年有所期待的模样,庸尘道人也是心情大好,对着罗项誉打趣的说着。
就在二人进行传授技艺的时候,一位杂役神色慌张的跑进了演武堂,对着二人急匆匆的说道:“三哥三哥,不好啦,不好啦,出大事啦……”
罗项誉一脸疑惑的问道:“在真人面前不得无理!何事如此惊慌?”
此杂役稍微平复了下心态向着庸尘道人躬身施礼然后语气仍有些急促的说道:“稍早时有个满身伤痕的人来了庄上被鹿老秘密的接走了,起始我并不在意,可就在刚才我和来福私聊时得知,那人是姑姑的卫士,说是在途中遇伏,这是前来向姑爷预警并求援的!二爷现下就和一众人等在前堂议事呢!”罗项誉猛地站起身子脸色大变,慌乱间只来得及草草的向道人一声告罪,就这么急匆匆的奔向了前厅。
当罗项誉来到前厅之时,室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只是厅内罗家之人却只有罗浮纲一人在场,看见急匆匆跑来的罗项誉,罗浮航先是眉头一皱然后开口将其召唤到了身前,不待其开口罗项誉就率先问道:“二叔,怎么不见爷爷和三叔他们呢?”
罗浮航阴着脸沉声说道:“爷爷身体不适正在休息,你三叔也另有要事。”
罗项誉依然很焦急的问道:“怎会如此,……姑姑现下如何?”
“誉儿莫急,我正在与大家讨论此事,你先在一旁听着便是。”稍微稳定一下罗项誉的情绪,罗浮纲便大声的对场间诸位说道:“蒙承诸位武林同道前来贺寿,敝庄本该供大家好好休息一番,只是家中突遭大事,在此恳请大家可以施以援手。”
众人皆是各自言说着必会出手相帮的话语,场间却有一位老人家忽然开口询问道:“罗公现下情形如何啊!”众人瞬时又安静了下来,各自看向罗浮纲。
罗浮纲自然知道大家担心的是什么,立即开口解释说道:“诸位不必担心,家父安好,只是近日来情绪波动很大,又突闻此事一时激动晕厥过去了,经庄内医者看过现下已无大碍正在调养休息。深夜请诸位前来,是希望可以施以援手,一来协助浮航前往西鸣山一带前去搜救舍妹;二来希望大家可以护佑宝辰与几位将军速速赶回边疆。”
罗项誉心情沉重,暗暗的思忖着:自己的姑姑在远方遭到伏击,时至今日亲卫才得以突围至此求援,那无论这边动作如何迅速,前去支援恐怕都为时已晚了。而且既然罗浮纲提到要人护送曹玮等几位将军回边关,那显然此次伏击多半是连同七位将军一同处理掉的。若是这样,能有把握吃掉诸位将军和十多位亲卫的团伙,其实力不容小窥。想那边关近期形式紧张,若是吐蕃有一支小队竟能神出鬼没的进入了宋国腹地行此歹事,那事态就有些严重了……。
就在罗项誉自顾的思考时,场间众人亦是阴沉着脸,一边做着与其相仿猜测一边开口承诺必会出手相帮。只见罗浮航与曹玮等几位将军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场间诸人连连抱手为礼,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来到了罗浮纲身前。
罗浮航开口说道:“我与冲儿刚刚清点了一下庄上能用的物资,快马十五匹,另有十六匹脚程略微不足,吃用物品也已经备好了。”
罗浮纲轻轻点了一下头再次对着场间的诸人开口说道:“此次招待不周实是无奈,待诸位再来时必倒履相迎,如今时间紧迫,有劳诸位现下就与宝臣共赴边关。”
“愿效死力!”
“那请铁剑山庄、裂谷门、神机阁、青衣帮的众位兄弟与宝臣乘快马先行一步,于山下庄落再征集备马直赴西关。” 罗浮航对着场间几个为首之人抱了抱拳然后又对其余之人说道:“其余的兄弟,随浮航一同前往西鸣山一带搜救舍妹。黎公……西鸣山处可有能调令的驻军?”
黎老大人神色有些为难的说道:“那处并无什么像样的兵力部署,若要将各处乡军组织起来,实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待军部做出反映恐怕为时已晚了……”
“无妨,有诸位兄弟与庄内的亲兵,现下我们的人数也应当可以应付了。” 罗浮航也是知军务之人,听黎老大人一言立知此计不可行便转了话题。
站在一旁总是欲言又止的曹玮此刻终于安耐不住了,他单膝下跪双手握拳低头看着身前的地面,稍有哽咽的开口说着:“我身为边将无法擅自行动,又恐此事关乎我大宋边关安危只能速速归营,此番夫人安危全仰仗舅兄与诸位英雄了!”
众人连忙将其扶起,人人均是信誓旦旦定会保其妻子平安。曹玮知众人之心意自己也本是果决之人,再次称谢后立刻带着之前商定好的人赶去了马厩。
看到急冲冲走来的曹玮等人,早已在马厩之中等候着的罗项冲和几名家将,也是小跑来到了其身前开口说道:“姑父,加上您带来的军马共计快马三十二匹与眼下人数刚好够用,所需换乘的备用马匹,穆括已经带人下山奔赴此行需经之地筹备了。”
“不,我们不去山下取马,将我们行李物资精简,只留两日吃食然后两人乘一骑,至宣城再补取物资与马匹!”
听罢罗项冲先是一愣然后很快便理解姑父此举的用意了,姑父定然是担心援救自己姑姑的那支队伍马匹不够,想要尽可能的将沿途的可用物资留给他们。看着姑父这刚毅的脸庞上藏不住的那一丝丝的担忧之色,罗项冲心中也是一酸,当下命杂役回去通禀然后众人各自精简物资,不多时便两人共乘一马奔出庄去。
待杂役跑回了前厅将刚才的一幕简要的禀报了一番,罗浮纲立刻就明白了曹玮的用意不由得心中一暖,随即在对厅内众人说道:“既是如此,三弟你稍后带人也两人一骑,到山下去补充马匹吧。”
“那家中就全靠二哥了!”
“你放心前去,我已经命人前去追赶刘宣扶了,按照速度明日便可向其预警求援,庄内安危无需担心。”
罗浮航也知时间紧迫,当下不再多说转身就要带队离开。罗项誉本是无声无息的跟在其后,想着就这样一起下山前去援救自己的姑姑,却被罗浮航一声断喝停了下来:“誉儿,你就不要跟去了!”
厅内众宾客均不明其理的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叔侄二人,场间就这么静了下来。罗项誉很是不忿的说道:“此番姑姑深陷困境,我怎好独自留在庄内呢!”
罗浮纲当着众人之面也不好多说,只能试着劝道:“庄内马匹有限,先让与他人,待穆括筹集足够的马匹后,你再与庄内亲卫一同前去。”
“方才三叔所说,庄内仍有十六匹马,那两人一骑的话应该是足够的啊!”一项对家人言听计从的罗项誉此时关心姑姑的安慰,竟然与罗浮纲据理力争起来。
此时一位来自漕帮的汉子也出言相劝:“项誉啊,此番前去不知凶险如何,若你出了什么差池,我们无法向罗大哥在天之灵交代啊。我们一行三十余人,足可将珂妹平安带回来的,你就留在庄内吧。”
罗项誉仍是不肯死心开口争辩道:“此乃罗家出了大事,我身为罗家儿郎怎能不亲身前去!”此话一出立刻呛得罗浮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难道自己真的可以说什么顾及自家人的安危而让他人为救援之事打生打死么。此时却见一位女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罗浮纲罗浮航两位各自一礼,然后向着罗浮纲开口禀报道:“二爷,太爷他刚刚醒过来了,让我传话叫三哥过去。”
这下反让罗项誉不知如何是好了。见得此景的罗浮纲也立马对着众人说道:“事不宜迟,二弟你还是代着大家速速起身吧;誉儿,你还不赶快去爷爷那处看看情形如何!”罗浮航和众位宾客则是很识趣的没有再做停留各自抱拳为礼后便一同走了出去。看着就这么走出去的众人,罗项誉心头一酸却知再无机会争取只好跟着下人一起走去了罗方翼的卧房。
罗浮纲缓步走到了大厅的门口处举头凝望远方,长衣青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大厅之中还剩下的寥寥数人也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处,只是有几位年长之人似是受不得这样的风寒,竟被这山风吹得后退了些。今夜青山之中的风似乎格外的喧嚣,庭院之间的树枝不停的摇曳着,屋瓦与过道间的灯笼也被吹得瑶瑶欲坠,庄内仍灯火通明,男女老少均是各自奔走着,似是要齐力直面对抗这股山中夜风,至破晓黎明。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