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言
“师兄……”
叶封山脚步迟缓，从自己的房中走到萧条后院，便望见正凝视水沟一言不发的师兄。
苏明翰似是从大梦中惊醒一般，分明整个人都抖动了一下，回头看去，神色间有一片渐渐散去的呆滞，道：“你醒了啊，感觉如何？”
叶封山一边迈步接近，一边点头应道：“本来身上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只是脑子还有点晕，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你受惊吓过度了，很正常！”
不知为何，苏明翰显得心不在焉，说话时语气十分低沉，片刻后道，“我请了个大夫来看过了，他也说没什么问题。”
叶封山愕然，神情间也浮现出几许尴尬，只是沉吟了一下，便岔开话题，“师兄知道这次是有人救了我一命吗？”
苏明翰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异样分明，先是很突兀的‘啊’了一声，又颔首道：“当然知道——是一个打猎的老樵夫，我回来时见状，又知道了发生的事情。本想重重感谢他一番的，但被他以江湖道义，十分坚定的给拒绝，然后就走了。”
叶封山站在他的身边，脸上露出淡淡苦涩，“然后你就直接把我带回来了？”
苏明翰对这个师弟如何不了解，自然知道他这句话的含义，连忙劝勉道：“行了，只是这一天的劳动成果没有拿回来，这有什么，只有你能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叶封山用袖子擦了一下脸，神情间终于是变得坚决起来，正色道：“师兄你放心，我们下次再去的时候，我一定全神贯注，绝不花费一点其他心思在看风景还有玩上。”
下次？
当苏明翰听到这两个字时，连站在他一边的少年都可以发现，自己师兄的双手很明显的抖动了两下，甚至在同一时间，眼角，脸颊上也都有轻微的抽搐。
“师弟，咱俩从跟随师父开始，在一起多少年了？”
微风中，他说话时，脸上的笑容十分柔和，是这样的喜悦，让叶封山也不禁有些动容。
“大概，至少也有十三年了吧……”
苏明翰眼眶微微泛红，只是没有被察觉，过了片刻后，他长叹一声，“十三年啊，这时间过得真快，真快，现在想来，竟好像只是转眼间！”
今天的话题似乎格外的沉重，叶封山的心情也由此开始变得愈发压抑，沉默不言。
可是苏明翰却好像不想停歇，他思索了一下，又徐徐道：“师父走了也有四年了！”
“师兄，你说过的，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不必老念叨他老人家，我听了——”
提及那个旧人，叶封山便再也无法平定自己的内心，迟疑了一下后打断了他的话，随后语气也变得异样起来，道，“所以现在你若是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吧……”
“你果然还是很了解我的啊！”
苏明翰轻笑一声，只是这复杂笑容当中，却意味难明，但见他往自己袖间伸去，取出了一个紫色的小木盒子，语调艰涩，道：“这个是我昨天在一堆杂物里找到的。”
“这是什么？”
叶封山从他手中接过，仔细端详后却发现这发散着檀香味的盒子，是在一边上了个锁无法打开的，于是又递了回去，道：“上了锁我又没有钥匙，还是你拿着吧——”
苏明翰扫视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去再接过，选择指向小木盒上的一个角落，随后笑着道：“不，师弟，你再仔细看看，还有些东西你没看到的呢！”
叶封山‘啊’了一声，又重新检查了几下，当他将木盒反转过来后，神情顿时怔住。
只见这木盒底部的右下角，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上，刻了五个很难看清的小字……
叶封山，独启。
少年猛地抬头，不知是因为什么陷入惊讶，目光复杂地看向身边的师兄，嗫嚅着。
两人迎着从径道上吹来的凄凄冷风，衣衫被撩动起来，同旁边的小草般，轻轻摇晃。
“你看，我就说这个东西肯定是师父留给你的吧，你还好像很不信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时光如同旁边一条浅水沟中流动着的细水一般，悄然逝去。
这一场以苏明翰言语停歇后开始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久到了在叶封山的记忆里，他们二人还没有过中断后陷入这么久无言当中的经历。
灼日正盛时，苏明翰脸上打满了温润光辉，他似乎不愿意这样平静下去，于是低头看向地上，终究开口，情绪复杂，“我明天就要走了！”
叶封山点了点头，稍顿一下后，道：“需要我再跟你一起去吗？”
苏明翰视线偏移，向着旁边的师弟，神情苦涩言辞迟缓，“不是我们，是我，走！”
其中的意思随他最后一个字已经完全揭露出来。
叶封山霍然抬头。
这一眼隔空相望，全无阻碍的凝视里，是怎样的情怀……
微风吹过，略带凉意。
“你是说，你要走，你要离开，你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师兄？”
这一番忽然到来的言语，完全是猝不及防，端端打在叶封山的心间，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前日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变故，在一天过后，就几乎是翻天覆地，变作了今天的这般情境。
“为什么？”
叶封山在这句言语过后无言许久，才用极其沉郁的口气，徐徐问出了三个字。
是啊，为什么呢？
苏明翰明明知道师弟会这么问，也准备好了怎么回答，但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很难说话，甚至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连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想，我的理想就是，走出去看看，看看这整个世界！”
“你不会想跟随我一起去的，我非常了解你，知道你总说自己喜欢安静的生活。”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苏明翰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他自己竟都有些听不清。
“好！”
其实叶封山适才在心中准备了很多话语，想劝说这个领着自己走过这么多艰难岁月的大师兄别做此决定，不，其实在他心中，大概已经将这个人当作了血脉至亲的兄长。
只是到最后，他也仅仅坦然的说了一个字，便默默转身，迈开脚步。
“你走，我不拦你，也不需要你担心，我一个人能谋求生计吃饱饭——但我能在这个时候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前几天跟我描绘过整个世界，说什么六大洞天，说什么神山神树，我怕世界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大，以后我们说不定就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当叶封山走到另一个墙角，整个背后都渐渐被炽热阳光盖住，再无人能看清他的神情时，他低下了头，用平静的语气，朗声问了一句。
“你说吧！”
“吕家当年因为师父怎么样都不给治病，仗着人多打过我们师徒三个人，也骂过我们三人，可是到了五年后，我们不是明明已经可以依靠自己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忘记昔日的羞辱，要帮他们干事？”
叶封山最终并没有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回荡在他耳边的，只有一阵意味深长的沉沉笑声。
不经意间，他们这两个过往经历同甘共苦，走过风风雨雨的师兄弟，突然莫名的多出了几分生疏气息，但这俩人心中都希望，那只是一场无端生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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