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水
“怎么?长乐的人既然敢明目张胆地闯进皓月,就不敢堂堂正正接我一剑吗?”喻定闲横剑挑飞暗行至身侧的暗箭,抬眸看了一眼竹尖上立着的白衣蒙面人,唇角掀起讥讽的弧度。他一路追到这里,总算是牵出了接应的人。只是这些人委实阴险,近身不敌便改为远程包围。哼,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人的弩箭能撑到何时。
“师父!”没等对面回答,骤然一声疾呼传进喻定闲的耳朵,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长剑倾掷,将人身后的数支短箭拦下,引落几片竹叶,拂袖探向箭矢驰来的方向,足尖挑起一柄带血的长剑,在匿于丛中那几人的惨叫声中向着自家徒弟靠拢,语气中九分担忧一分呵责,“谁允许你擅自跑出来的?!”
“您又怎可让我看着您一人涉险?!”砚昔欢双目通红,近乎低吼,虽说凭这些人的实力远不足以对喻定闲构成威胁,但喻定闲的心还是在一瞬间就软了下来,微微别过脸去,“……秋水你拿着,双手剑,我不是没教过你,保护好自己,其他的交给我。”
“好一个师徒情深啊,真是令人感动。喻庄主的剑在下倒是早有耳闻,只是在下的剑也想让喻庄主认识一下。”原本立于竹尖的男子冷笑一声,足尖一点便朝着喻定闲坠去,人在半空,手中长剑却是已然刺出,疾雨般指向喻定闲周身。
“站在我身后,小心他们的暗器。”喻定闲动了,右手闪电般地探出,丝毫不慢于那蒙面男子,两柄长剑针锋相对下竟是绽出星星点点肉眼可见的寒芒。
兀然一阵细风自喻定闲背后卷起,他的反应不可谓是不快,长剑向后一带,却是落了个空。
已经迟了。
“喻定闲,我给你三息时间放下手中的剑。”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那一刹那,喻定闲对面那男子身形陡然暴退,弩箭止息,周遭转瞬间静得只剩下了飒然的风声。
砚昔欢此刻正落在那女子手中。秋水仍然被她握在手里,却是毫无抵抗的能力,显然是已被钳住了周身的细穴。
未及那女子开始倒数,喻定闲便是一咬牙,掌心劲力暗行,长剑应声斜插入那女子身后的树干之中,“你究竟想要如何?放开她,杀剐听便。”
“这个嘛……江湖上都说,皓月三主武艺精绝,今日我等算是有所见识,放开她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到时若您行复仇之事,那么在场的我等岂不是板上鱼肉任您宰割?这样吧,只要您自废双目,我们便认您守信,放她离去如何?”女子言语方落,其身旁的男子便是将一柄短刀扔了过去。喻定闲伸手接过,漆黑的眸子看向自家徒弟,那平日里总带着盈盈笑意的如水眼眸此刻正嗔满了泪水。
“对不起。”喻定闲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
“喻定闲,你想看她死在你面前吗?”女子面容上写满震惊,他竟是要拒绝?难道说他们师徒之间的感情远没有他们情报中所描述的那么深?砚昔欢丝毫不值得喻定闲伤害自己去救?
砚昔欢却是倏然笑了,本就应该如此,谁让……
然而下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滞了。血光飞溅之中,喻定闲将小刀准确地抛回那人手中,粘稠的鲜血如小蛇一般从他眼角渗出来。余生再与光明无缘,喻定闲却是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淡然抬手抹去面上腥稠,出声却是渗了几分冰寒和狠戾,“兑现你的承诺。”
江湖人称,皓月三主重情重义,就算是陌生路人他也会舍命相救,更何况是自家朝夕相处的徒弟?不就是一双眼睛吗,他们稀罕得紧,拿去便是。方才那声对不起,本就不予以在场的任何人听。
“果然是大名鼎鼎的皓月三主呢。”女子轻笑一声,撤手一卷长鞭将其握在手里,旋即替砚昔欢解了穴道,任她手执着秋水一步步朝着喻定闲而去。其面上或有挣扎,或有痛苦,或有暴戾,也或有不甘和自责。现在的喻定闲自然是无法看见,但那两人却看得明明白白。倒是未曾想到过,阁主这一手带大的小徒弟,似乎也会对别人有了真感情。
骤然间万物俱寂,如若不是耳边还有一些踩着枯叶的足音,喻定闲真的毫不怀疑在这一瞬间林中只剩他一人。
“说话。”喻定闲皱眉。
没有人回答他。
“昔欢,说话。”喻定闲略微偏过头,想用耳朵去听,可是这次连足音也停下了,他什么也没听到。
一丝慌乱掠过他因沾染了鲜血而略显狰狞的面庞,莫非是那些人食了言?真是该死,自己怎的就这般轻信了他们,那可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长乐之人啊!
“师父……”喻定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下了,因为砚昔欢总算是开口了,那声音很轻很轻,可是却足够将他的思绪牢牢锁死在自己跟前不到三尺处那人身上,“对不起……”
“昔欢,我们回去。”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切的一切,先回山庄再说,他现在只能祈祷这些人不会突然反悔。
喻定闲很自然地伸出手去,而一只冰凉的小手也很自然地搭了上来。
“能找到回去的路吧?”喻定闲轻轻勾起唇角,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一个瞎子,怎么自己走回去呢?
“师父,对不起,我们……不能回去。”那只小手兀然脱离了他的手掌,喻定闲并拢十指想去挽留,却是无济于事。
“为……”喻定闲没能问出心中的疑惑,但是下一瞬他好像就自己明白了。因为看起来,他好像必须留在这里,而且是永远留在这里。
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左胸,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锷行云浪,正是秋水。剑行无声,她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啊。
为什么?早在她落入对方手中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把命留在这里的准备,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让他永远留在这里的,会是她。
为什么?喻定闲很想亲口问一问她,可是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张了张嘴,腥甜的血液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把鸦青色的袍子染得乌黑。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朦胧中有光影浮动,他仿佛回到了初识。
“出剑啊!你把剑背在身后干什么?!”
“我……我不想把剑指向师父,永远都不想!”
可是这一次,秋水自她手中脱出,贯穿了他的胸膛。
原来这终究只是一场欺骗么……那这些年的师徒情分和悲欢喜乐,是真是假,又当如何去分辨呢?
他感觉有人将他踩在地上,足尖在他头顶狠狠地碾磨。胸口那长剑更深几分。
痛?他已经感觉不到了,更多的,是绝望和窒息。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他的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干得不错,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下手呢。没想到,堂堂皓月三主,竟是会落在一个小姑娘手中,更何况,这小姑娘还是他的徒弟。这要是传到了江湖上,不知又会惊起几层风浪呢?真是令人期待啊……”男子撤回了踩在喻定闲太阳穴上的右脚,拍了拍手掌,旋即伸手去搂砚昔欢的肩头。
“撤。”砚昔欢率先踏出一步,不着痕迹地躲过。这一刻要是有人在她身侧那么一定会看到,她那双素来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狰狞的杀意。
足底踩碎枯叶的声音渐行渐远,林中终于又只剩下风声,隐约中喻定闲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可是他已经无力回答,甚至无力偏头去仔细得辨认。
他再听不见更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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