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杀得？
马车压在林间新雪之上，留下深深的轮印。
雪越下越大，马儿打个响鼻，压枝雪便砸在地上，它便停下用蹄子刨刨厚雪。
这归路显的有些漫长。
“尽南村，五十余户，仅活下来这一个孩童。”
宁远威眯着眼，双手抱着尽南村的遗孤，声音低沉。但是话语中的杀意却盖不住地向外涌。
怀中孩子现在被吊住了命，但却始终在哪倒气。
宁远威透过帘缝看着愈下愈大的雪，略显浑浊的眸子中满是急切。当年三万轻骑压城，他都不曾正眼看过，更别提有急字可言。
怀中孩子的伤势，他带了半辈子的军，自然是知道给个痛快才是了事。
可这还是个孩子，看着和笙笙同岁，他舍不得了，也没人了得。
虽是能治活，但余生便是废人一个。
“爹，快到武陵了。”
宁乾文轻唤正出神的父亲，看向那气若游蚊的孩童。
仅仅只是一个冬夜，满村屠尽。
这帮黑地的畜牲们，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吗？
干站在一个个坟头前，看着这些因自己一个疏忽而丢了性命的尽南村百姓。
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哪里干看着！
他一个准国勋王！只能在哪里看着！
也是坟前这一站，让他想起了幼时经常去家中骗父亲酒的那几位叔伯，想起了万安山上那不供仙佛的功德堂中，和母亲灵牌并排而立的十三灵牌。
十三灵牌，十三位叔伯，五桥战，抽刀杀虎狼，腰斩黑地熊，满身披血河，拄刀立尽南。
为护将军宁远威周全，皆战死于潜龙渊旁一里外尽南村村口。
十三人死时拄刀而立不倒，死前皆是怒目潜龙渊对岸，喝道：
“我等匹夫，告老还乡，拄刀立与尽南！为宁家，守渊！望将军，准！”
此后，万安山不再是他母亲一人的功德堂，还是这十三位叔伯的功德堂。
这便是欠下的人命债，武陵春色说是一人一骨搭起来的也不为过。
十三位叔伯皆有子嗣，也全在尽南村，终日以打猎为生，倒是过无忧无无虑。
“到了，下去。”
宁远威没好气地踹了宁乾文一脚，让他赶紧滚下去。
“爹，这孩子，您觉得还有救的必要吗？”
一路上都没有出声的聂红妆轻声说道，她自然明白爹爹心中所念，但是这一切都是执念。
这孩子倘若救活，宁家自然是要养着，但是这孩子家破人亡，说白了都是由自家蠢相公一手造成的。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这世间自然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今天这番举动无非是给宁家埋下了隐患，如果再不注意，这孩子日后长大成人之日，就是宁家受创之时。
宁远威安定以后就是和锦绣乡中的那些个人精打交道，自家儿媳此番话他自然知其深意。
而宁乾文听了这话也停下了准备下马车的动作，又坐了回来，眉头紧锁。
车厢中三人皆是沉默不语，的确正如聂红妆所说，这孩子救不得。
但却也不能对他不管不顾，不然日后他们宁家上下哪来的脸去见那万安山上的十三灵牌。
如今是左右为难，救便是埋下隐患，不救便是不义。
“这世间哪里来的两全之法？”宁远威轻叹一声便没了下文。
“既然，你们二人想救，便救。如若不救，也不用你们动手，这个罪人我当便是。”聂红妆看了这父子俩，一个打了小半辈子仗，一个从小就和官场中老油子打交道。怎到这如此牛毛小事上，便如此婆婆妈妈。
然如古人所言：“清官难断家务事。”
“可你，也是我宁家人，终是香火断在宁家手上。”
叶乾文自嘲地笑了笑，无毒不丈夫是他行事准则，但是至少虎毒不食子呀。
这孩子是尽南村的遗孤，而尽南一事也全是又他一人疏忽所致，怎叫他不在意这孩子的性命？
诚然日后宁家可能会给自己养出一只白眼狼，但是救还未救就怎来的隐患一说。
“救！”宁乾文握拳轻声道。
“我这里有一计，能救了这孩子，也能避开锦绣乡那些盯上秋笙的老鬼。”
宁远威声音低沉，眼眸看向怀中孩子。
“不过，这计，是怀远当年死前给我的，但是……”
说到了这里，宁远威便停了下来，因为对于怀远这个名字，宁乾文和聂红妆都知道。
这怀远全名是安怀远，本是一个落榜的秀才，而当年的宁远威与他结交时，也不过一名小卒。
二人相识于微末，也正值动乱，喝了顿酒，便别过了。
再见已是三年之后，依旧是坐在酒馆中，二人皆是盯着酒水中的自己，这么一坐便是一天。
三年，宁远威从一名小卒已是拼杀成了一名副将。而再观安怀远，依旧是是一身秀才白衣，不过已不是男儿身。
一年前几个官宦子弟入军想要捞点军功，为日后的锦绣前途多多添彩。
见安秀才生的白净，又想起宫中缺些个公公，便想着捞点油水。就在安怀远下榻客栈的饭食中下了蒙汗药。
当他醒来时已是净了身，见他发愣，接他的公公便问。
“是外面还有何忧心？和咋家说便是，我会让人去打点的。”
但是安怀远却并未回话，只是干瞪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无论那公公怎么问，怎么骂他也是不吭一声，如痴傻了一般。
“晦气！”
最后那公公喊骂了一声，便扔下一袋银子，摔门而去。
安怀远却是在床上坐至日落西山才起身捡起地上那袋银子，拍了拍上面的土，一瘸一拐地走出厢房。
此后一年哪里打仗，他便坐在城墙上看着他们打仗，然后还在哪里碎碎念念，那些个士兵看他是个痴傻的阉人，便让他坐在城楼的角落里看着两军的对垒。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疯了？”
“你看那模样，应该是个秀才。”
“什么叫应该是，俺可是看见过这阉人写字，随是在这土城楼上写的，但是却是比俺乡里教书先生的字还好的多。”
“你个愣货懂个什么好坏？”
一个城被破，他便随意选一个方位，向着哪里的城池走去。
而破城的敌军，看他那走路姿势，还有些痴傻的眼神，也将其当傻子般放过了。
直到他走了三个城，终是在青柳城中碰到了分别了三年的宁远威。
“远威，可想当大将军？”
“多大的将军？”
“非常大的那种，大到皇帝老儿死了都要怕你的那种？”
“想啊，你帮我当大将军。我帮你杀人，可好？”
“怎杀？”
“如若谁叫你阉人，我便杀谁，皇帝老儿也杀得。”
“杀得，皆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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