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张罗布网
哥舒翰瞧瞧两人,心知此事确已迫在眉睫,倘若袖手旁观,迟疑不定,必如李延青所说,全家连坐获罪。当下点头应是,回去修书给父亲哥舒道元。
次日半晌,皇甫惟明将李延青请到无人处单独说话。见他面有倦容,显是昨夜辗转难眠,李延青便已知晓他的来意。
果然皇甫惟明道:“将军恕罪,卑职有一言,不得不说。”
李延青道:“允辉兄请讲。”
皇甫惟明道:“将军恕罪!卑职以为,突厥在北方为患已久,我们何不趁此机会,翦除后患?”
说到此处,见李延青若有所思,又道:“倘若任由莫顺弑杀毗伽可汗,阙特勤与暾欲谷定会再杀莫顺,到时突厥各部争位,互相攻伐,大损国力,大唐何虑其扰?若能使敌不攻自溃,远胜提兵击之。”
李延青点头道:“允辉兄所言有理。只是眼下有一事,须得劳你去办。”
皇甫惟明听他又是不置可否,只得按下此事,抱拳道:“将军但有差遣,卑职定会竭尽心力!”
李延青微微一笑,同他耳语一番,如此如此,皇甫惟明颔首应是,从他手中接过信函,收入怀中。
不多时两人回到营地,哥舒翰拿了松蜡封缄好的信筒,连带盘缠食水,还有数匹风脚驼,一齐交与皇甫惟明。又派了两个家奴,嘱咐道:“我请皇甫兄请传递家书,你们与他一道回去,路上小心照料。到家之后,引他去见父亲。”
家仆应了,与皇甫惟明一道上了驼背。
李延青道:“此去千里之遥,允辉兄可要保重!”
皇甫惟明低声应是,把信筒贴身收藏,向众人抱拳拜别,与两个仆从向西南疾驰而去。
李延青瞧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略略轻松几分。以大唐铁骑之悍勇,只肖在于阗王起兵之前通知安西副大都护杜暹,让他早做防备,安西都护府便有十足把握平息这场叛乱。
回到帐篷,遣退左右,慕容则长嘘一口气道:“咱们怎么办?”
李延青道:“毗伽可汗不是到了燕然北麓出猎么?跟去瞧瞧。”
哥舒翰低声道:“你是说,莫顺要趁着出猎下手?”
李延青道:“可汗与阙特勤在王庭势力极大,莫顺自然心存顾忌。”
王忠嗣忽然道:“莫顺能杀了毗伽可汗么?”
慕容则与哥舒翰都是一惊,不知此言何意。李延青看了他片刻,道:“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但要出手相救,还得把握时机。”
王忠嗣道:“如何算得时机?”
李延青道:“莫顺兵变之时。”
慕容则与哥舒翰在旁大点其头,若不亲眼得见,毗伽可汗终是不信莫顺要反。
王忠嗣这才嗯了一声,又道:“此时北方若乱,对大唐有害无益。”
李延青知道他怕自己如皇甫惟明所说,坐视莫顺夺位,促成突厥内斗,微微一笑道:“睹始知终,着眼全局,忠嗣果真是帅才。”
王忠嗣却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只懂兵,远不如你。”
毗伽可汗与阙特勤同行,已到了燕然山两日,临行前特意召来岳父暾欲谷,镇守嗢昆水的牙帐。
突厥人以狩猎放牧为生,可汗出猎更是常事,所带兵马都是族内健者,常常将大半山麓围了起来,在其中尽兴射猎。
阿史那公主常随父亲出猎,此刻骑了风脚驼,带着一大一小两个披发左衽的少年,由近侍附离护卫,正在山脚下驰马。
风脚驼奔跑极快,耐力又长,马匹与之骈行,不多时就得停下歇息。阿史那公主一骑飞驰,往来迅疾,莫说两个弟弟颇觉企慕,就连一众附离也是艳羡不已。
登利王子是毗伽可汗幺儿,不过十岁,扬鞭叫道:“阿姊从哪里弄来这般好的花驼?我也想买一匹!”
阿史那公主笑道:“你的私财够么?那个胡商要价可不低!”又对一旁的长弟道:“伊然,你也想要?”
伊然王子身形瘦弱,面有病容,摇头道:“我怕驾驭不了。”
阿史那公主与王忠嗣等人匆匆一会,颇为投缘,忍不住向东遥望,心想:“不知我回了牙帐,他们会不会离开?”
正想间,远处附离叫喊起来,却是一匹空鞍的马儿闯进了猎圈,被侍卫拦住,认出是本族马匹,于是牵了过来。
阿史那公主一眼便知,是自己交与王忠嗣的坐骑,急忙叫住附离,拉到一旁左右细看,再瞧四周,并无人影。
公主略一沉吟,遣退侍卫,暗暗细看马上物事,却见马镫前头的搭袋里,露出一束紫色小花。拿出一瞧,花叶之间卷着一圈布条,似有字迹,打开看时却是细细一行突厥文字。
阿史那公主看后,大惑不解,悄悄将布条塞进靴底,待到午后饭毕,骑了风脚驼,遣退附离,只说要去河滩上摘些蘑菇,一路向东疾奔。
跑出五十余里路,道旁山坡后转出一人,身形高大,正是哥舒翰,笑着招手道:“这里!”
阿史那公主勒停风脚驼,转向小跑过去,哥舒翰仍是为她执辔,向南而走。
背后公主迟疑道:“哥舒兄,你……送我这匹小骆驼,就是为了今日罢?”
哥舒翰头也不回,扬声带笑道:“真聪明!”
公主又道:“你们……你们要干甚么?”
哥舒翰道:“公主既然疑虑,为何还要找来?”
只听公主默然一阵,赌气似地道:“我好奇!”
哥舒翰笑道:“别急!有人正等着为你解惑!”
说话间到了驻地,王忠嗣三人早已等候多时,纷纷上前行礼。阿史那公主跳下驼背,同几人进了毡帐,仆役婢女都在穹庐四周远远地放风。
公主刚一坐下,率先出声道:“你们说‘突厥危矣’,是甚么意思?”
李延青开门见山道:“公主,我若是说…你堂兄莫顺要夺可汗之位,你可相信?”
阿史那公主杏眸圆瞪,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再环视众人,摇头道:“自然不信!”
李延青道:“那他此次从长安回来,你可觉得有甚么不对?他身上少了件东西罢?”
阿史那公主怔了片刻,竟不言语。李延青道:“其实莫顺趁着出使长安,已与吐蕃暗中结盟,只要吐蕃助他夺得可汗大位,他立即与吐蕃联兵攻唐。这就是信物。”
说着取了那把狼头弯刀,递给公主,“突厥王族都有一大一小两把随身佩刀,其上镌刻姓名,刀身有五成是黠戛斯所产的迦沙镔铁,别国根本不能仿制。”
阿史那公主接刀看罢,的确不假,眸光闪烁,喃喃道:“莫顺哥哥说……他的佩刀在大唐境内被偷了……”
慕容则道:“公主不信,情有可原。但是我们还得提醒公主,倘若莫顺趁着可汗出猎对他不利,到时你们父子姐弟,还有阙特勤、暾欲谷,恐怕都难逃毒手。”
阿史那公主不解道:“你们怎会知道此事?还来……还来帮我们?”
慕容则笑道:“说来好巧,你那莫顺哥哥是个色鬼,在长安会见吐蕃人,还叫了许多姑娘,恰巧我们也在那里喝酒……”
王忠嗣等人见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说得比真事还真,心中佩服之余,面上又不敢笑,只忍得肠子打结。
阿史那公主见他说得有理有据,却是信了八分,虽不出声辩驳,仍是迟疑不语。
末了李延青道:“要知此事真假,倒也好办。公主若不想全家遭难,就请依计行事,倘若此事不实,我们兄弟愿给你带到可汗跟前砍了。”
王忠嗣坐下之后不曾出声,此时却道:“公主也可放心,你若相信,我等敢保毗伽可汗无事,你若不信,可汗也会平安回到王庭。”
阿史那公主瞧瞧几人,只得点头道:“好罢,你们说……该如何。”
日头偏西,阿史那公主带了许多肥美的蘑菇返回可汗行帐,又去找父亲,恰巧莫顺与阙特勤也在一旁。
阿史那公主犹如小鹿一般扑到可汗膝前,甜甜一笑道:“汗父这几日想吃蘑菇,女儿刚才去河滩上摘了许多,汗父喜欢么?”
毗伽可汗虬髯满面,眉宇慈祥,搂住爱女笑道:“还是我的莫真最懂汗父心思!对了,唐主赏赐,有一对镶珠琥珀钏,正好给你!”说着让人去拿。
阿史那公主笑道:“多谢汗父!不过女儿刚才想起,阿妈有事让我回去牙帐,找外公一趟。汗父这就准了罢?”
阙特勤方面大耳,神情彪悍,在旁笑道:“有事派附离前去传话,何必亲自跑一趟?”
阿史那公主笑道:“叔父不知道,有些话须得我来传达,外公才不生气。若换了别人,那可难说。”
阙特勤素日十分喜爱侄女,闻言也是大笑。毗伽可汗道:“好罢,那就派人跟你回王庭,今夜不必回来了。”
阿史那公主低头称谢,站起身来,杏眸流转,又对莫顺笑道:“哥哥,你让贺剌施带三个附离,跟我回去可好?”
贺剌施是他贴身的心腹侍卫,莫顺不禁一怔,强笑道:“怎么想起让他去了?”
阿史那公主微笑道:“上次你去长安,汗父不许我跟着,正好让贺剌施路上给我讲讲大唐的趣事,只当解闷。”转头又道,“叔父说好么?”
阙特勤道:“也好,贺剌施带了附离跟着去罢,路上千万要保护公主!”
莫顺见养父发话,只得遵从,转念一想,又对这亲信吩咐一番,让他随公主回了王庭。
当下阿史那公主带着贺剌施,同三个附离返回牙帐。那风脚驼撒开四蹄奔驰起来,几匹突厥骏马起初尚能并肩齐奔,跑出十余里路,渐渐每隔里许落下一步,终于远远跟在后头。
落日斜晖,照着少女背影,端的瑰丽,贺剌施看看公主在前疾奔,忍不住出声喊道:“公主慢些!当心路上有……”一道绊马索陡然拉起,当胸拦住了马匹,跟着几张套索兜头罩下,将四人齐齐箍住,撸下马来。
贺剌施大吃一惊,只道遇上了马贼,顾不得摔在地下头晕腿麻,顿时着慌道:“好大胆子!你们……”一语未毕,早有人上来将他们一一封嘴,拿布袋套了头,捆绑起来,重新放上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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