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云水间
燕七霄是怀着些许不舍离开青玄宗地。他对这种不舍带着几分恐惧，因为他不确定这种不舍是来源于那副“小满”的躯壳，还是别的什么。甚至他也不知道他无论是对谁产生的那种情感是从何而来。共同的经历记忆？美貌绝伦的外表？还是……
当下他只得行动起来，找到小满。这是承诺，而且他打心眼儿里不想成为第二个苏重诺。
贞观十三年正月初八。傍晚。信阳镇宝庆酒楼，天字号房。
如同洇春剑现世那晚的情景复刻。李玥又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桌上菜肴的摆放也和那日一模一样。只是一壶刀尖流火，代替了白玉腴酒。
燕七霄走进房门时，李玥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听说你这几天在陪你那小媳妇？怎么，治好了么？”语气中带着嘲讽。
燕七霄拒绝这个话题，不论是“小媳妇”，还是治没治好，都是他不愿提及的。“你就这一套衣服？闻不到有味么？”他刻意在鼻前扇了扇，似乎确有其事。
“看来你这嘴，也不仅仅是长得像女人的了。”李玥优雅地捏起一颗蜜饯放入嘴里，却在拂过鼻间时，隐晦地闻了闻袖口，经管他昨天晚上刚沐浴过。
“彼此彼此，你这口味也是和女人很是相似。”燕七霄嗤笑道。
“吃蜜饯就是女人了？”李玥瞬间沉下脸色，可以听到果核被咬碎的声响。
燕七霄面色古怪，他那句话似乎戳到了李玥的痛处。以至于一个曾经被泼了一身酒水都恍若无事的人，却因为一句不痛不痒的调侃怒不可遏。
而且这痛处倒也奇怪得很，“究竟是我侮辱了吃蜜饯这种神圣的行为，还是他对于女人有着很大的成见？”
不过燕七霄从不会在别人伤口上撒盐，更何况这个人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是他的合作伙伴。他干笑了一声，粗鲁地拉开椅子，漫不经心地坐在上面，又漫不经心地捏了一枚干李，含进嘴里。
李玥见状也不好发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复了下心情，解释道：“不要把我和女人扯到一起。这种生物根本就不适合在这世上存活。”
“你这看法倒是新奇。”燕七霄嗤之以鼻，也懒得与他争辩，“说正事吧。既然你认为当今陛下的佩剑是最容易到手的一把，想必已经胸有成竹？”
“不。我暂时没有妥善完备的计划。”
“皇城戒备森严，咱们只能智取。不过光是潜入宫中就难上加难，何况是偷走陛下身上的佩剑。此举不亚于行刺。”
“行刺……偷东西我是不在行。可要论刺杀……”李玥撑起下巴，沉心思索着。
燕七霄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燕七霄出言提醒：“行刺要是这么简单，那这天下早就不是李家的了。”其实他本就不想行刺李世民，毕竟那算得上一位明君，何况又是李恪的父皇。
这时李玥也停止了思考，就在燕七霄认定他束手无策时，他才说道：“行刺固然不可能成功，但是咱们也不需要成功。”
“怎么说？”
“当然，咱们也不能亲自去行刺，若是失败，万事休矣。”
“别卖关子了。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要你混入禁军之中，然后……”李玥将他的想法一一告知。
“你确定能说动结社率？”
“阿史那结社率作为突利可汗的胞弟，为人却贪慕富贵，阴狠毒辣，又因为之前诬陷突利可汗，不被陛下重用，至今还是个中郎将。过惯了东-突厥顶层的生活，你觉得他会甘于现状么？咱们只要稍加引导，大事可成。”
“这办法倒是稳妥，若是不成，咱们也能全身而退，再徐徐图之。只是，我是戴罪之身，再去参军岂不是自投罗网？何况还是禁卫军。要不你去？”
“我去更是自投罗网。”
“你也有罪？”
李玥点头，“欺君之罪。”
“你欺君什么了？”燕七霄问。
“这个……无可奉告。”
“怎么都喜欢卖关子。”燕七霄叹了一声，他想起了青螺幻境中的事情。
“还有谁？”
“无可奉告。”燕七霄笑道，似乎搬回了一城。
李玥撇撇嘴，又道：“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不知从哪取出两副面具，带上一副，另一副扔到燕七霄怀中。“带上。”说完自顾自向房外走去。
这面具通体纯白，很是轻盈，摸上去似是皮革又似金属。瞳孔的位置看上去是封闭的，但戴上后又能通透外界。
燕七霄也懒得问是什么地方了，起身跟上。临走时不忘给那瓶刀尖流火装进葫芦里。
宝庆酒楼门口侯着一辆质朴无华的马车。那车夫也戴着一副这样的面具，不过面具额头的部分是一个雷电记号，记号下有一个“叁”字。这时燕七霄注意到李玥的面具上的相同位置则是一个云彩标记。
李玥走上去，掏出一张与那面具相同材质的小巧圆形令牌，令牌中心有着“云”字镂空。
车夫单膝跪下，“属下云雷三拜见云主。”透过面具传出来的是沉闷嘶哑的声音。
“云主？”燕七霄念叨了一声。接着是一阵哑然，他带着面具发出来的声音与那马夫一模一样，都是如同来自地狱的耳边厮磨。
李玥微微点头后，带着燕七霄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出城。
燕七霄感觉气氛有些压抑。李玥自从进了马车就与之前判若两人，沉默、冰冷，像是马车上的一个摆件。燕七霄甚至下意识将这个戴着面具的“云主”当做一具尸体。
架不住凝重的空气，燕七霄只好与车夫攀谈，“云兄？咱们这是要去哪里？”他真不适合用这副嗓音说话，就像一个粗犷的壮汉在把玩一把折扇。
车夫回头，又转头，不语。
这让燕七霄有些烦躁，车夫转头之间他捕捉不到任何信息。他只知道车夫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捕捉不到任何神情。他素来对自己的察言观色颇有自信，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他发现他今后一定会厌恶那种带着面具的人，特别是这种连眼睛都看不到的面具。
这时，原本被他当做死尸的“云主”出声了，“尘世之外，云水之间。”
“说人话。”燕七霄没好气地说道。
“云水间。”
“云水间是什么地方？”燕七霄问。
“世上只有无面人，方能得知云水间。你今后就是我云水间的人了。你是跟着我？还是跟着水姬大人？”
“我就知道这个名字也算？”
“不，你一会儿还要进去。”
“那我要是谁都不跟呢？”燕七霄不喜欢作老大，但他更不喜欢作个被呼来喝去的小弟。
“那你这辈子都不能出云水间。”
“我不去了。”
“不找剑了？”
“找剑就一定要去云水间？”
“不进云水间，你一把剑都拿不到。”
燕七霄看了看窗外，周遭的风景他有些熟悉。上次回都灵镇就是这条路，还是和马夫刘拐一起。沉默了片刻，他问道：“云水间在哪？我既然注定是云水间的人，那这点告诉我也无妨吧？”
“都灵镇。”
燕七霄惊愕了。他在都灵镇生活了近十六年，从未听说过云水间这个名字。而且都灵镇大大小小的地方他几乎跑遍了，可以说给张纸他就能把都灵镇的地图给画出来，包括每个大街小巷，阴、阳坡的个个山路，甚至哪个地方有什么野果树他都能标注出来。
惊愕之后伴随来的是一阵寒意，如果李玥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叫云水间的地方或者组织也太可怕了。尘世之外，难不成真在天上地下？
“惊讶么？从小生活的地方居然藏了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李玥的语气里难得出现一丝情感。“其实我刚知道云水间的地址时比你还要震惊，恍若神人的间主居然带我到了一个村子大小的小镇。后来我才知道，那真的是神迹。尘世之外，云水之间，那是神仙住过的地方。”
“我确实有些期待了。哪怕不找剑，我也想知道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居然在我眼皮子地下藏了十几年。”
“没有藏，云水间就在那里。可是哪怕它就在眼前，凡人也找不到它。你一定见过。”李玥的面具后传来几声嘶哑的笑声。
燕七霄有些不满他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出言反讽：“对啊。我这凡夫俗子自然看到了也认不出来。只有您这仙眼才能洞悉一切。那您能看出来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七把神剑么？”
“等我瞅瞅。”李玥脸上的面具正对着燕七霄半天，“嗯，就是你找到第七把神剑的时候。”
燕七霄头上竖着几道笔直深邃的黑线。
李玥又嘶哑的笑了，“你总能把聊天的气氛带得活泼有趣。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读书人都是很死板的。”
“因为我爹娘都是很有趣的人。”燕七霄喃喃道。
“那我倒想见见他们，等在云水间把事情办完了我陪你去看看二老？”
燕七霄摆了摆手，“见不到了。他们走了。”没等李玥说话，他连忙又道：“那个走不是指过世了啊。就是离开都灵镇了而已。”
“那还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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