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天地荡荡有浩然
听完楚舜臣说完他当年南征北战,把头颅拴在腰间的故事,丁弋的心情逐渐沉重了下去。
这个世道实在是太过复杂,往往一些假的被别人当做真的,真的却常常不被人相信。
这世道一直是这般风雨如晦,让人永远看不清楚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
丁弋一直想做一个真正的剑客,一个匡时救民的大剑客,但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离剑客二字还差得很远很远。
他的心中存着的仇恨与私欲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全部上是一个真正的剑客。
在他看来,这个在这慌无人烟的大漠中十年如一日守候着的男人一定是一个真正的将军。
下一刻,男人又说话了,他的话像是直接把年纪轻轻的丁弋拉回了那个洒满着无数将士鲜血的战场上。
在那些战场上,无数士兵踏着自己战友的鲜血和尸骨继续前行,让后又将自己便作一句句尸骨。
男人清楚地向丁弋道出了那个被记载在洹国史册上的黄沙口之战。
那一站奠定了洹国这十年来在古夏大陆的显赫地位,自那之后,没有哪过敢侵犯洹国这个富有军魂的国家。
带来这一切的正是丁弋眼前这个叫做楚舜臣的男人。
讲完这段惊天动地的战争之后,男人感慨万千,最后突然间抱头痛哭了起来。
他哭噎着说道:“这一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设下,我知道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定会有惨重的损失。直到战争真正来临的那一天,我才知这一战究竟有多么残酷,那一日我洹国男儿用自己的生命将敌人骗入这个能吞人的黄沙口,以两倍死亡的代价击退了顽冥不灵的敌人。”
“这场战争在洹国无数人眼中被夸成了一场大胜,但只有我才知道这一仗输得有多么惨烈。”
“在那之后,我每夜入睡都会梦到那些因为我一个念想而牺牲的年轻小伙们。”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在朝中最没有声望的将军,朝中没有人记得我长着怎样一张脸。我知道我这一生都无法再问心无愧地骑上战马在疆域上驰骋了。”
“最后我将自己的名字交给了那次战争中幸存下来了的小伙儿,让他替我继续征战下去。”
男人说完话后房外又吹来了阵阵凛冽的西风。
这阵风来的比上次还要来得猛烈,它让原本安静地房间变得肃杀。
凌冽的寒风像是无数张有力的手掌,不断地抽打在丁弋依旧苍白的脸上。
丁弋逆着这阵西风,像是看到了那些曾经用血把这一片沙子都染得通红的将士们。
楚舜臣停止了痛哭,他面对一阵阵如同惊涛拍岸般的烈风,不喜不怒,满是胡子的大脸坚硬得像是钢铁。
在他钢铁般的大脸上,有过无数道十分明显的泪痕,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上去永远不会悲伤的人有过多少悲伤。
丁弋看着将无喜无悲的大脸,不知不觉间眼睛有些发酸。
他背过头笑道:“不小心,眼睛里进了几粒沙子。”
将军没有搭上他的话,然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壶浑浊的老酒,酒里满是沙土。
他将桌上两只杯子中满满两杯的沙土一并倒在地上,然后往里面酌满了两杯酒。
杯中的两杯老酒浑浊得像是几杯泥水,起码有着一半的沙子。
将军突然放声笑道:“小子省着这点喝,这里可就只剩下了这一壶酒了咧。”
这些酒还是他十年前伴随着无数战士们前来迎战时所带来的酒。如今剩下的酒只剩下了这最后一壶,那些和他穿着一条裤子,同生共死的战士们如今都永远地沉睡了在了这厚厚的黄沙底下。
丁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不小心被酒中沙土卡住了喉咙,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将军又哈哈大笑了几声,并没有着急着把酒往嘴里送。
他端起酒杯往半空中轻轻一洒,酒水在空中划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让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深深地渗入了沙土当中。
他这一杯,敬的是在深深黄土之下,那些死去的壮士英雄。
这么多年来,将军饮酒还是改不掉当年那个老习惯。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西域战场上,无数累死累活的士兵们是没有酒喝的,只有一军之首才有资格品尝一路上行军所带上的些许酒水。
这个老将军驰骋沙场数十年,没有哪一次不是把自己酒壶里的酒水全部先分给士兵喝的,他自己则每次只喝下壶底所沾着的几滴残酒。
十年倏然而是,老将军终究还是无法忘记曾经的老习惯,也忘不了那一张张仍然深刻的嘴脸。
这一刻,丁弋像是看到了无数士兵传壶分酒的情形,看到了无数个英勇的男儿站在狂风中大声欢笑。
荡荡天地间自有无数浩然正气。
茫茫世间自有我洹国男儿铮然傲骨。
剑甲依然在。
将军说着丁弋要省着饮酒自己却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没过多久,壶中的浊酒变被老将军一饮而空。
丁弋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个男人饮酒,一边默默地擦试着冥府剑。
他在等待风停,风停之后,他也便要离开了。
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没有好马,也没有了银子,也没有了方向。
许龙行所给他们地图不过是一张信手编纂的废纸。
如今所他再回到西天郡,面临的只有无尽的杀机。
他杀死了龙行镖局的客卿,杀死了慕容家族的长女,将两者的全部计划都碾得粉碎。
如今能容下他的地方已经不多,这里正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地。
丁弋如经才想到这片荒野里既没有饮水,又没有食物。
男人是如何在这里度过数十年光阴的?
经历了太多事情过后,丁弋不会再相信任何没有逻辑的事情。
突然间他开始怀疑起这个两鬓微霜的老将军。
将军没有理会他,只是淡淡说道:“若非是我,小崽子你这条命早就没了。”
这一句话像是一柄尖锐的锤子,在丁弋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个大大地板栗。
丁弋勉强身,对老将军狠狠地磕头,大声地说道:“感谢将军救命之恩。”
将军轻轻地将丁弋扶回了床上,轻叹道:“年轻人啊,那日看到你像是看到了我曾经麾下受伤的弟兄,这才想要救起你来。”
“这片黄土并不是一块彻底没有生机的死土,在这片尘土上还有着几块为数不多还繁衍着生命的土地,我将每次天上落下的雨水好生藏好,寻到了一些野种,倒也是在这块废土上种下了不少生命。”
“我吃着这些寡淡的青头和白菜也变一日一日地活下了这么多天。”
男人这些年来不仅仅早已不是一个将军,而且还做起了一个勤于耕种的农民。
他不想要这片尘土再吞下更多人的性命。
一个人走到走无可走时一定能创造出一些新的奇迹,老将军凭借着他坚定地毅力,在这片死土里一过便是数十年之久。
丁弋彻底地放下了自己的疑虑之心,干脆直接地说道:“晚辈还想在此多加休整一段时间,还望前辈许可。”
老将军简单明了地说道:“好。”
然后他突然牵住了丁弋的手,又道:“带你去看看那片绿洲。”
“我的孩子现在也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小了罢。”
将军说道这,僵硬地脸上突然绽出了温柔似水的笑,笑里藏着无数的落寞。
丁弋就这么让男人粗糙的手掌握着自己的手掌,也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总有一天,还会相见。不如过些时日一同离去,空守着一堆枯骨可实在没有滋味。”
他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将军,后者楞了一愣,竟然肯定地说道:“好!”
然后将军摸出了两个水壶,一个给丁弋,一个悬在自己的腰间,同在腰间的还有一把三尺钝刀。
这么多年来,这把钝刀早已被岁月磨得锈迹斑斑,男人却一直将它悬在腰间,一刻未曾放下。
然后点燃两炬火把,两人踏着安静地夜色缓缓走在了无风地沙土间。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他们只知道顺着火光不停地走下去,便一定能看到那片绿洲。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很远很远,终于看到了那片被无数苍黄包裹着的嫩绿。
原来一个人有很远的路,为的只是看到结果那一瞬的满足。
丁弋只觉得自己的腿脚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嗓子也开始不听使唤了。
他对着布满繁星的苍穹大吼,像是要把他这几天的阴霾尽数驱逐。
丁弋的眼里被绿色彻底填满。
那是一片青松构成的绿海,那是属于生命的海洋。
将军这么数十年一日又一日的种作,终于种出了些一片林海。
一排排笔直的青松像是一个个列阵待发的将士,一生活得坦然,活得傲骨满身。
在丁弋的眼里,这一排排青松像是一把把剑指苍天的长剑,像是一个个抱剑而死的剑客。
一时间丁弋觉得心中像是有无数剑气在翻滚,奔腾。
因为,天地之间自有浩然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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