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剑春秋，一剑江南
穆清初年，晚秋，这座由大儒赐名的“百尔镇”又迎来了暮秋雨季，看了十多年风景的年轻人再一次醉酒于暮秋。
看的是剑匣中别具一格的风景。
其中有柄号称蜀中第一名剑的“秋水剑”。
是叶兴的剑。
叶兴匣子里有六柄剑，一柄降妖，一柄除魔，一柄搬山，一柄倒海，一柄开天，一柄拿来欣赏。
纵横江湖二十个春秋，最是风流
只不过二十个春夏秋冬，赏剑的人越来越少，求剑的人日渐增多。以前豪言说要收尽天下名剑来证剑道，可才装了第六柄便发现自己已经弱冠，索性便对着青山醉酒，学道士悟道，和尚念经。
忘记了什么收尽天下名剑的豪言，不记到底是谁占了西蜀八斗才气、头顶北唐九尺风流。
其实八斗才气一说，不过是人云亦云，总的来大多都是狗屁。
臭不可闻。
不过今年百尔镇的秋雨确实是格外的密。
…………
叶兴摸了摸腰包，掏出几个铜板，耸了耸肩，心道一声蜀中的天气古怪，春久不逢雨，秋难见一晴，桃子坞的酒又涨了几钱。
以为天黑了又要进山掏土货来换酒钱，不曾想坞子里来了一个大红袍的姑娘，替他给了酒钱。
叶兴静静的看着姑娘，良久，忽然摇了摇头，暗道不知道又是谁家的姑娘“自作聪明”。
红袍姑娘未有言语。
百尔镇六百户之地一时间只有秋雨滴答，像青城山老道的铃铛，响声像黄鹂鸟鸣一般清脆悦耳。
仔细打量着姑娘，喝了一口酒，叶兴忽然想起来一首诗：“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脸上醉意三分，他已经想不起来是谁说的这首诗，只记得是一个北唐人，仔细想起来好像是一个风流道士。
想不起来，便不多想。
不如多想一想青城山的老道，要是早个几年，说不得要背着剑匣走一遭，问他要一柄剑，岂不快哉！
老和尚有藏经三千，道士便有宝剑三千。
一袭红袍的姑娘默然半晌，最后走到叶兴身前，轻声笑道：“叶修缘，何时还剑？”
叶兴闻言大笑道：“不记得有欠过哪家姑娘宝剑。”
姑娘神色如常：“华清宫的春秋剑。”
“姑娘可是华清宫的人，若不是便请回。”
叶兴的话很明显，可姑娘并不以为然。
姑娘一袭大红袍，头顶一支碧绿色玉簪束发，脸上时常带着一点微笑，腰间有一柄红色长剑，叶兴知道，这是玉清宫嫡系一脉的象征。
她姓徐名冉修，玉清宫第三十六代嫡传弟子。
玉清宫是太清四宫之首，有三千年历史，奉承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向来与世隔绝，门中弟子也唯有嫡系一脉行走世间参悟情道，以至于其他旁系一脉，纵使天资绝顶苦炼一生也不过是嫡系的炉鼎。
只不过如今玉清宫人的眼中，华清宫的宝剑已经是她们囊中之物了吗？
叶兴的一席话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倒是令徐冉修沉思了片刻，坐下，取出袖子中早已备好的紫色葫芦，递给了叶兴。
拿过葫芦，叶兴的脸上方是有了几分认真。
如果真的像青城山牛鼻子老道说的一样，天下真有几个喜欢讲道理的人，眼前的姑娘便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了吧！
即是喜欢讲道理，腹中才华自然千万斤，举手抬足间便是日月失明、黄河倒流，可眼前的姑娘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个读书人，反倒是他病态的苍白中总有两份书卷气息。
便是如此，也不是区区一介女流可相提并论的。
叶兴看了一眼，他不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赏着美景。百尔镇地处要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可惜的是美酒不多，且贵。
早些年跋山涉水，走南访北，可谓是喝尽天下美酒，只是遗憾，当初孑然一身哪里有收藏几坛好酒的想法。
不过，太清四宫的正宗女儿红不少，若是她们肯都拿出来，春秋剑也不是不可以还。
太清四宫的弟子，哪一个不是皇室贵胄、世家弟子，那里的女儿红才是天下一品。太清四宫中有一座山，名曰“女儿山”，漫山遍野埋的都是一品的女儿红。
那里，便是令天下酒客神往的圣地。
叶兴大口喝酒，喝的越是大口，咳嗽的也越是厉害，喝完了酒，身上又没钱，只能看着姑娘，笑道：“看了十多年风景，也不知道还走不走得动路。”
徐冉修笑意如常，说道：“若是走不动，我背你。都说你叶修缘文武第一，剑道通玄，怎想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借了华清宫的剑，至今未还。”
“你都说借的是华清宫的剑。”叶兴自顾自的打量着紫葫芦，不以为然道。
“蜀人说你文武第一，占八斗才气顶九尺风流，可说到底还不如一个曹黄门，弱冠之龄便做起归隐山林之事，莫非是忘记了李春秋，忘记了贺青鸾。”
自嘲一声，叶兴打开紫葫芦鼻子凑到葫芦口轻轻嗅了嗅，沉默不语，目光呆滞的看着紫葫芦，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似乎已经病入膏肓。
青城山一别已经七年，贺青鸾死了七年。
他都快忘了贺青鸾长什么模样，又怎还记得她是谁。
李春秋又是谁？
徐冉修注意着叶兴的一切变化，看着呆滞的叶兴，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你说要借华清宫的剑一证天下第一的剑道，如今可是悟出了个所以然？亦或者说，你已经不记得李春秋是谁了？”
直到紫葫芦摔到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叶兴才回过神来，目光偏移到剑匣上，不曾言语。
青城观的李春秋，号称天下第一。
三十岁参悟天剑之道，一举步入剑仙之境。
杀得天下剑客凋零。
叶兴看着剑匣呆滞的目光中有了几分神采，轻轻敲了敲剑匣，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拿起剑匣来到书院外的老桃树底下。
凋零的参天桃树，枯死的枝丫伸进书院内，这里“独木可成林，只是难支”。旁边有着不少树桩，是书院弟子们闲暇之余搬过来的，因为每逢初一夫子便要到老桃树底下给世人讲学，以供听众歇息静听。
只可惜，不论讲的是什么，听众始终都是那几个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看到如此，徐冉修笑了。
叶兴也跟着笑了，敲了敲剑匣，将它递了过去：“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它们你便拿回去交差，也顺便告诉那几个憨婆娘，贺青鸾的仇我来报。”
徐冉修眉头微蹙，拿着剑匣，问道：“里面只有一柄剑？”
叶兴摇头道：“华清宫的春秋剑，老和尚的菩提剑，东蜀的赤霄剑，西蜀的秋水剑，北唐干将莫邪双剑，如今都是你的了。”
这一刻，徐冉修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剑客能将天下间如此多的名剑给她，也是这一刻，她有一种重负如山的感觉。
青城观，老剑仙。
青城观，位于蜀川境内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之中，绵延千里，飘渺难测，是北唐九洲山河道门掌舵者，一观占了道门三福地十二洞天，其中珍宝无数，异兽万千。
坊间盛传：“踏进青城观，便是等于一只脚步入了天下第一的门槛”。
只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传出青城观有任何弟子下山的消息了。
徐冉修已经是神游天外，她权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能拿到一把令天下剑客争得头破血流的宝剑，如今拿到了，而且还是六把。她良久回过神来，轻声问道：“你将剑都给了我，还打得过李春秋吗？”
当年六柄剑都没能打得过，荒废了七年，如何又打得过呢？
不过叶兴还是打着脸充胖子，笑道：“如此你便管不着了。”
话粗理不粗，玉清宫的憨婆娘都不是李春秋一合之敌，况且一个尚未修成法相的小姑娘，既然她要拿春秋剑回去交差，何不赠她六柄天下名剑，日后要是被打成落水狗，至少还能到她玉清宫求些酒钱。
荒废了七年，修为荒废不少，心境倒是随和许多。他孑然一身，全无顾忌，如今被人一朝点醒，他欠谁的债得还，谁欠他的债也得还。
折一支桃树丫，瞥于腰间，它便是天下间最好的剑。
叶兴忽然想起来一位将军的词：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叶兴最后看了一眼剑匣，笑道：“回去告诉你家祖师，若是打败了李春秋，便提着他的君子剑换一坛女儿红，让她告诉咱们谁才是天下第一。”
最后看见的是徐冉修的一袭红袍，玉清宫的嫡系总是生的如此好看。
叶兴独自回到客栈，沉默良久，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举头三尺有青天。
时隔七年，八斗才气九尺风流的叶修缘，携桃出山。
PS：文中诗词：听张立本女吟、满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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