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
把剑藏在哪里最不容易看出来呢?
当然是藏在一堆剑里。
如果是一片雪花呢?
那就藏在漫天的雪花里。
但这并不是雪花,只是雪花一样的飞镖。
和雪花一样的飞镖,就叫雪花镖。
镖是从酒旗上飞落的,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飞入雪花皆不见。
别的镖都是以快见长。但是雪花镖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天盲老人,专破天下各种暗器,越快的暗器,带动的疾风越锐利, 天盲老人的耳力天下闻名,所以,没有他破不了的暗器,可是,他最后却死在一种暗器之下——雪花镖。
在漫天的大雪里,像雪花一样轻飘无力,等你发现,雪花镖已经是四周都是了,无风无劲,沾肤即入,怎么破?
第九把刀“秋水”,又名“美人眸”,下山后从未出鞘,此时出鞘,正是“今朝忽相见,眸子清炯炯”。
秋水发出莹莹的光辉。
关无敌催动泥丸宫,灵气激发,秋水忽然炸裂开来,变成无数细刃,原来,秋水不是一把独刀,而是无数光刃凝聚成的一把总刀。那些刀光将雪花镖全部绞碎,阴阳飞过来一吸,所有雪花镖融成一团,纷纷落下。
酒旗终于动了,一条枯木般的人影纵身后退,关无敌笔直飞起,驱刀追去,枯木人影拐过平安堂药店,径直向前跑去,这时,那人影似乎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几个踉跄,差点跌倒。
好机会,阴阳向后一跃,护住耿平,同时,关无敌立即向前方飞掠,那个枯木似的人望着关无敌,满脸惊恐,待关无敌靠近,他的惊恐则变成了计谋得售的得意与狰狞。枯木笑了,冷冷道:“死吧!”
半空中突然跃出一个光点,这个光点急速下落,落下的过程中,瞬间变成一座山峰——伏在平安堂檐角上的刺客终于出手了,他等枯木佯拜,诱敌至此,便将手中的“小连山印”祭出,当头砸向关无敌。
秋水已经追至枯木身后,瞬间发动,锐利的光线在枯木身上来回几个穿梭,枯木倒下。与此同时,春山挡住小连山印。漆黑的春山在空中一下变大。
春山,原来真的就是春山。
那刺客惊讶道:小归藏印?
三大炼山为印的法门,分别是连山印、归藏印、番天印。一印更比一印强。
两山相撞,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无数碎石贱起。春山已经受损,回到关无敌手中,再次变成蹙损的弯眉。而对方的小连山印已经彻底毁掉,粉碎的山石变成一堆铁屑,散落在刺客的面前。
关无敌冷冷地说道:你的是小连山印,我的却不是小归藏印,而是,小番天印。
关无敌说着,秋水从后方掠至,已经掠到刺客身后,待机未动。
关无敌又道:“能催动小连山印,可见你已经是结丹境后期了,何苦与妖修为伍,受那邪恶仙家驱使,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那刺客的脸隐藏在檐角的阴影之中,冷笑道:“伤天害理?如果我告诉你,今天来屠镇,其实就是天理使然呢?”
关无敌回头看了一眼,阴阳护着耿平正缓缓走过来。
关无敌骂道:“你们一大帮山上神仙,合力追杀这么小一个孩子,就是因为他目睹了你们杀人放火,还好意思说什么天理使然。”
耿平看到对面刺客受伤倒地,便背着小六子的人头,一手拿着已经破掉的破空,走近关无敌,手指老天,大声骂道:“关大哥,如果老天是这样的老天,以后,我就推翻这天。”
耿平的话,如一道灵光在关无敌的脑中闪过,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忽略掉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却一时想不起来。
刺客冷笑,秋水发动,向前一穿,那刺客忽然消失,快得现出了一道残影。
“还能快过秋水?”关无敌冷笑,有什么比美人的眼光更快?秋水再次化为万道金光,疾速追去。
刺客向县衙逃去,即将到牌楼下,秋水的万道光芒已经到了,这时,牌楼后的人也出手了。
一剑,只一剑,秋水的万道光芒就瞬间消散。
关无敌的脸拉了下来。耿平也站定了。
牌楼后的人走了出来。是一个白衣公子。他手中还玩着一团雪,纤细的手指在雪中仿佛透明了一般。
关无敌问:“你是最后一道关卡了吗?”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其实,前面的几关完全不需要,但是,师兄的话是不能不听的。他非要找那些小妖耗掉你几把刀。”
关无敌:“我看你也是你师兄派过来消耗我的刀的,你伏击隐蔽的本事,比前面几个更差。”
白衣公子:“那是因为我不想脏了自己的衣服,这可是大夏国京都福瑞祥的新款。”白衣公子说着,吹了吹衣上的雪花,又道,“放弃这个孩子,自己爬过牌楼,饶你不死。”
关无敌将秋水横在身前,冷漠不语,似乎正在思考白衣公子的提议。
白衣公子又道:“我知道你是韩硕的弟子,广成山宗法堂里有你的本命符纸,但,结丹境,即使如你结的是金丹,在我面前,仍然只是……”白衣公子似乎在想什么词比较好,想了一会儿,这才道,“仍然只是臭鱼烂虾!”
是的,在他们的眼中,低一等的生命就是贱命,就是魏书生神仙宴中的那道菜而已。
关无敌道:“好,那我就是臭鱼烂虾。那你真的放过我?”
白衣公子冷冷道:“再不走我就要反悔了!”
关无敌侧身一让,仍然平剑在胸。白衣公子缓缓从他身边跨过,走向耿平。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就这样把整个侧面交给了关无敌,然后,又交出了整个后背。
关无敌随着白衣公子的走动而轻微地转动身躯。面对白衣公子的后背,关无敌的整个身体紧蹦,出手的冲动快要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了,这时,他看到了前方耿平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在摇头。刚才有一瞬间的灵光闪动这时再次在脑海中炸出一道亮光了,他瞬间明白了好多事情,心情一下冷静下来。
自己大概是真的被对方冷漠的态度给激怒了吧,现在冷静下来,他才发现,漫天雪花在白衣公子杀机的影响下,全部悬在空中静止不动,白衣公子就这样从静止的落雪中穿行而过,浑身气机,毫无破绽。
白衣公子走到耿平面前,看着耿平。
耿平侧身一步。
白衣公子微笑:“不过是蝼蚁的挣扎而已!”说着,一剑递出:“到此为止,结束了!”
刹那间,阴阳飞起,拦在耿平身前,白衣公子手腕一抖,“穿云斩”,剑身一个来回,阴阳便断成三截,这时,身后的关无敌,连同秋水一起发动,万道光芒再现,把白衣公子绞在其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雀捕螳螂,鹞鹰在后。牌坊后,那个刺客也在这瞬间发动,空中再次闪出个点,一个更大的山峰出现了。
这一次,不是小连山印,就是连山印。整整比刚才的小连山印大了几倍,当头再次砸了下来。
春山迎上,两山相撞。可惜,春山只是小番天印,不是番天印,刹那间,春山碎了一地,至此,第八把刀,春山,也已废掉。
连山印仅仅受损,空中停顿了一下,正要再次启动,突然又落了下来,化为拳大的一方印章。
那刺客这才发现,泥丸宫中灵气刹那间全部流失,下腹部,一把利刃飞出,正是那原本已经断成三截的阴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复原如初,此时偷袭,一剑得手。
而关无敌与白衣公子已经分开,关无敌肩上中了一剑,血流不止,但关无敌脸上却露出胜利的笑容。他发现耿平又已经再次悄悄地溜到自己的身后,一天的战斗,他已经懂得如何不让自己分心了。
白衣公子轻轻叹息:好算计,好算计。
白衣公子问耿平:“那孩子,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放弃你。”原来,他早已看出,耿平侧身一步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关无敌看清自己出手的时机,而自己出手时,气机松动,就是关无敌出手时。
耿平不回答:“你想不到,因为你是神仙,而我能想到,因为,我只是普通的孩子!”
“普通的孩子?”白衣公子自嘲道,缓缓抬起那几乎白的透明的左手,将手中的雪团捻的粉碎。哪有普通的孩子能看出结丹顶峰与元婴境修士之间对战的气机的?
雪花被揉成一团后,又是如何捻碎的呢?耿平奇怪自己在此时,居然产生这样一个奇怪的疑问。
白衣公子又看向关无敌,指着护在他身边的阴阳:“这把刀是精炼的磁铁?”
关无敌点点头道:“磁汞相炼。”
白衣公子:“难怪,开始的卷口破损都是掩饰?”
关无敌点了点头。
白衣公子:“正常逻辑,都会认为你会牺牲第七八刀,赢得第八把刀的一击,谁想到,你是故意让我以为第七八刀已死,然后牺牲第八把刀,给第七把刀赢来一击的机会。舍车保卒,出人意外,穿山死得不冤。”
原来那个刺客名曰穿山。
关无敌:“他身怀一枚连山印,一枚小连山印,原本可以光明一战,或许胜负难料,非要选择伏击算计,一枚连山印,还没好好用,就死了,还叫不冤。”
白衣公子:“有我报仇,那就不冤!对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出手?”
关无敌道:“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放过我?”
白衣公子问:“你怎么知道的?”
关无敌道:“因为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你们根本不是杀人灭口,而是灭口杀人!所以,对你们来说,我也必须死。”
关无敌的话很奇怪,杀人灭口和灭口杀人有什么区别吗?
可是,白衣公子听到这里,面庞立即变得冰冷起来,一收懒洋洋的姿态,郑重道:“关无敌,我叫怀青!一般来说,死人都不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你是例外。”
怀青说完,一扬手,那枚连山印飞到他的手中。
阴阳率先发动,刀身分成无数磁片,射向怀青。阴阳原本不怕碎。
“镇!”怀青喝道,连山印已经压了下来,化作一座房子大的山,整个人已经站在山顶,右手一剑,击退住来袭的秋水,整个人再次随着连山印变成一个点,出现在阴阳上方。
“再镇!”怀青又喝道,然后一栋楼大小的小山压住阴阳。
阴阳不怕碎裂,但被压住,也难以翻身。阴阳想向破土而入,别寻出口,但整个楼下的土地在连山印的巨压之下,坚如石块,阴阳不以锐利见长,挣扎不住,已然被镇,灵气在镇压下,逐渐消失,第七把刀,也将被破。
但是,阴阳必须挣扎以牵制连山印,不然,连山印会被怀青收回,对付关无敌本人。
小山顶上,关无敌已经欺身上前,阴阳正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必须速战速决。秋水的光芒凝聚,重新变成一把刀,当胸直入。
“穿云斩!”怀运手腕连挥,秋水断掉一寸,再挥,再断。
关无敌已经悄悄逼近,秋水只剩一半,关无敌离怀青已经不足一尺。
怀青一直未动的左手,那双透明的左手开始发动,伸把抓住秋水,原来这只手,才是他最厉害的杀着。
秋水无力扭动分毫,化成一摊水光,流了一地。
春山真是春山,秋水也真是秋水。
怀青望着靠近的关无敌,轻轻冷笑,你以为自己牺牲秋水以图靠近我,却不知道,是我故意让你靠近的吗?
“你已经没有刀了!”怀青道。
“不,我还有刀,我还有第十把刀!”关无敌说,“第十把刀,刀名叫——‘我!’”
关无敌说完,整个身体变成了一把刀。
刀的名字就叫“我”。“我”就是一把刀,“我”就是一把一往无前所向无敌的刀。
“穿云斩!”怀青连斩三下,我断为四截。每断一节,刀身前进两寸,断掉第三次,长刀已经变成短刀,但够了,刀身已经贴近怀青,怀青伸左手抓住刀身,刀身突然变细,从白衣公子前胸穿过,从后心穿出,再一刀拦腰,怀青泥丸粉碎,丹田破裂,一个元婴飞了出来。
没有了灵力的加持,连山印重新变成一枚印章,挣扎的阴阳再次飞起,吸住怀青的元婴。
怀青瞪大眼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时,只剩半截的“我”也再次加入了对元婴的绞杀。
怀青的元婴发出一声惨叫:“百年之后,再报此仇!”说完,元婴开始膨胀。
“我”一见,立即重新化成关无敌,抱住了耿平。
“嘭!”的一声,元婴自爆而碎,阴阳在这瞬间失去了光泽,落在地上。阴阳,也破,九把刀全部阵亡。
白衣公子死不瞑目。他到死也没有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是一把刀的名字,还是关无敌本身就是一把刀成了精?
元婴自爆的威力,金丹如何抵挡。
云雾散尽,耿平的面前,关无敌受伤过重,几乎凝聚不起来更实体的人形了,他停留在耿平的面前,只是一个淡淡的虚影,而且这虚影越变越淡,他努力的一笑,对耿平说:我已经扫干净了路。前面的路,你自己走吧。当然,你也可以带着我,当一把普通的刀用,还有,你以后要小心……
关无敌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他用完了全身的灵力,像死去的破空、阴阳、春山、秋水一样,变成一个普通的铁块,落在耿平的面前。
耿平扑到地上,捡起刀抱在怀里。他心想,这以后就是我的刀了。要是有人问刀的名字。我就告诉他们:“这刀叫关无敌。”
这个名字真好笑啊,想到这,耿平咧嘴笑了起来,才笑一半——笑容刚从嘴角扩散到腮部,眼泪就已经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了下来。关无敌不为仇恨活着,六子死,其他捕快死,关无敌都没有提报仇的事,他只为法而活,他只在乎合法或者非法。
那自己呢,自己以后会不会找那些山上神仙算帐,如果去了,是为关大哥报仇,还是为了法?
前面就是灯火通明的县衙了,魏书生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了。耿平捡起所有刀,他念叨着,破空,阴阳,春山,秋水,还有——无敌,一一背到身后,擦了擦眼泪,坚定地向县衙走去。他这个小小的孤儿,今天要给山上的神仙一场审判。
魏书生,这个当代名儒,能给他一个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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