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下弈
一间极雅致的阁楼里，一位面容枯槁的老者静静地端坐于一盘棋局之前。
他专注地歪头思考着身前的棋局，宛若一个寻常的魔怔了的老汉。但有所不同的是，在这个麻布粗袍的老人面前，当场的十余歌女仆役皆大气不敢喘一口。
在那十余人眼里，那个平时一直是慈眉善目的老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敬畏的人。他们跟随老者的二十余年来，亲眼见到了那老者是如何的手段通天，又是如何的算无遗策。在他的手中，似乎连整个天下都成了玩物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老者终是笑了笑，浑浊的眼眸中射出了一道微亮的精光。
“我们的贵客到了。”
话音刚落，那十余人便看到阁楼门帘上悬挂着的数百玉珠竟一起震颤起来，它们不断撞击着彼此，最终竟奏成了一曲极清脆悦耳的美乐，略略听去竟有种使人心宁神静的奇妙魔力，让人飘飘然恍若置身仙境。
“世人皆传司马公子武乐双绝惊才艳艳，一曲‘珠玉调’即可惊煞天下千万识乐人，在当世曲谱中可排前三甲。今日一闻，方知名不虚传。一丝乐理便可引发珠玉共鸣，真不知当司马公子真正抚琴一曲之时，那又是何等光景。”
“老先生说笑了。晚辈不过是在乐之一道上有所建树，但那终究只是小道。而老先生却以驭天下为道，翻手间激起风云变幻，覆手时引来雷霆无数，我辈难以企及。我今日来此，不过是想向先生讨一式棋招罢了。”当乐声停止之时，一道淡淡的朗笑声似是自缥缈间传来 声音清澈空灵，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籁。而与此同时，亦有一道浅浅的幻象随之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位身材修长的披着雪白貂裘的年轻男子，肤白胜雪，面容精致到了妖异的地步，再加上其眉心的一点猩红色的纯粹红宝石般的滴血朱砂，远远看去他那无可挑剔的风姿好似谪仙下凡一般。
“向我讨棋招？”老者陡然狂笑起来，“你可知老夫不管是在眼前这盘棋上，还是在天下那盘棋中，都未逢一败？如今这天下之势，你可知是谁硬生生地把这天下五分之局亲手打破？”
“在世间的无数棋盘上，当世唯我持黑不败！”
“老先生棋法自是远超于晚辈，但晚辈还是想亲自领教一下您那惊世风采。棋道之中黑子先行，您处处料事于先，手段莫测，自是执黑不败；但晚辈却想试试以后手压先手的反制之道。”
老者渐渐平静了下来，眼中闪着莫测的玄光：“既如此，那便一试也无妨。”
伴随着老者话音的落下，棋盘上原本落着的棋子竟尽皆腾空而起，呈两条直线飞回了黑白二色棋盒中。
那司马公子微微一笑，向老者拱了拱手，在棋盘的另一面相对坐下。
老者的第一手，便是落子天元。
“天元之地，无凭无依。以一子之势，自是孤弱难持。然所谓‘勇怯，形也；强弱，势也’，天下间形无常相，势无常形。连人和以结阡陌，自有胜地利，压天时之机。”
司马公子闻之只是轻笑，随手落下一子，轻轻道：“既如此，那剑神被逼至绝路而逃，岂不仍有复起之机？那曾稳居剑道魁首位置的前辈，可是缔造了一个属于剑的时代啊。”
“旧时代的残党罢了。纵能复出江湖，又能逞威多久呢？形势无常不假，但须知气数可依，人事有律。旧代的剑神临着交替的河路难以前进，因为新时代没有能承载他的舟舰。”
交谈之间，双方的黑白二子交替落下，那司马公子锋芒甚盛，竟连破老者数十道困局。
“晚辈不知老先生在这新时代究竟有何目的，但如今天下一代强压一代，人杰豪雄层出不穷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大势起伏变换之剧，以老先生一人之力，想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那自号天下极武的极天武皇段九指、在牛背上一梦百二十年的道魁陈简、号称新一代剑道魁首，在梧山上一剑改换三峰昼夜的剑帝凌天斗等绝世英才，老先生凭何左右其势？”
那老者面对如此凌厉的连续攻势神情淡然，只是守着手下方寸之地，丝毫不显慌乱。
“司马公子可曾听闻诏玄之名？”
“诏玄？那个前朝五国之一宇阳的国师么？”
“不错。世人皆知他于三十七岁那年以普通道童的身份悟得大道，从此变道为儒，一步成圣，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英才，即便放到当今天下之中也是最顶尖的强者之一。但谁也不知道的是，他在死前遗留了一子。”老者说话间又是一子落下，神态悠然。
“那又能如何？即便是诏玄的遗子，将来也未必能成就其父的高度吧？更何况，即便是诏玄，也颠覆不了这天下大势！”司马公子眉头微锁，却仍是不改其从容坚定。
“那孩子走的是和他父亲一样的路子。只不过他那父亲登的是儒圣之道，而他将行的，恐怕是至天道。一旦功成，其间成就难以限量。”
“何谓至天道？”
“至天之道，即天道之始。都说万法归宗，万道归一，但你可知那‘宗’、那‘一’就是那好似缥缈至极的天道？只是万道易成，天道难测，那孩子走的是万古独一的路子，其之后如何，很难说。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然走出了一条唯一的路。”老者手中一子又落，眼神微微闭起，嘴角掀起了一抹笑容。
“你是说，他有可能在某一天如他父亲一般一步登天？”司马公子眉头已经紧皱起来。
“登天道怎会一步而成？那路之长，远超我等想象，我观其形势，大概会分为数步而成。详细如何我亦不明，待今后可静观之。”
老者一边笑言，另一边其手上黑子飞出，径直落在棋盘的某一处。
司马公子凝神再看却是心头巨震：只见得棋盘局势已彻底反转，那方白子岌岌可危，已全无挽救之法！
“这一子，名诏常！”
在老者的大笑之下，刚刚那一枚关键的黑子突然一颤，其周身掀起了一股极其惊人的无形气浪，将所有白子尽数击碎。其后那势头不减，直直冲向了司马公子所在之处。
司马公子眼神微变，胸口却已遭此重击，一口鲜血径直自他口中喷出，随后其面色惨白起来，气息迅速萎靡。在他的眉尖，那滴朱砂似是愈发鲜红起来，显得格外妖异。
司马公子的手指犹豫地探出，似是想要触碰眉尖的那一点红又隐隐有所顾忌。
“小娃娃，放下你的手吧，你还差的太远了。即使你现在激活了那妖神印，也未必奈何得了我，还是省点力气吧。与我较量，现在的你还不够格！”
那老者眼睛睁开，嘴角微扬，言语之间的那股淡淡傲气挥之不去，却令得那司马公子无可奈何。这位老者的脾性虽然古怪，但有一点却为许多人所共知：这位老者，是一位越活越傲气的人。
司马公子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看到那老者突然脸色微变，抬手间挥出一道劲风，瞬间将那站着的十余歌女仆役刮倒在地。之后老者这才松了口气，口中喃喃自语：
“那家伙……我刚刚才在无意间展露了一丝气息，他便已然察觉到了么？真是阴魂不散啊。”
那老者话音刚落，司马公子便看到自己头顶寸许处的方位有银光一掠而过，之后阁楼便以此为切割线骤然分割开来，切面光滑平整，如同利刃划过纸面一般的流利顺畅，毫无阻滞之感。而那方才站着的十数人若不是为老者所救，恐怕也将随着那阁楼一齐被切为两段。
“太常！”
下一瞬，一道洪亮的轻喝自远方飘然而至，在天地间引来回声无数。
司马公子凝神感知之下，却发现那人至少远在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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