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忘旧情
凤音箫病倒了。而飘如絮却无一点动静，不悲不哀，这种情形，让她觉得奇怪。
话说这日，池妙锦得到凤音箫的书信，回到禅房展开一看，不觉得眉头紧皱。她知道，史同叔以及史家，在朝廷内外均是势力抵国，谁都难以抗衡。就是当今万岁，对他也是忌惮三分。若有得罪，必将招致杀身之祸。可是，师妹之托事关忠良荣辱，也关乎国运兴衰，不能不用心用计去做。考虑再三，她便去救助住持惠净法空师太。
这位惠净法空师太，绝不是等闲之人。何时入寺如何入寺，竟是无人知晓。她除了自己一人独自敬佛礼佛外，也绝不和任何其他人来往。只有特殊之日，有一个人，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与之交谈。他眉毛浓重，鼻肉厚廓。天庭饱满光亮，地阁却略显窄小。四十岁庚，一袭华贵盛装，两包香囊相配。池妙锦深知惠净法空师太秉性，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求见了她。
“师父，如今弟子有一事，不知如何是好，请开示明宗。”池妙锦小心翼翼地说道。自从入寺以来，了缘从无如此，自然引起了惠净法空师太的注意。
惠净法空师太低眉念佛，眼睛微闭，轻声道：“风声在侧，静心念佛；不动不移，自然无祸。”
“师父所言也合弟子孜孜之意，只是，有人贪念伴于卧榻，祸患起于萧蔷，要动摇我们安国寺了。”池妙锦——了缘道，“安国寺乃大宋镇妖祈福之地，却有人觊觎此处风水，将龙头的武宫山作为墓地，不知师父如何感想？”
“阿弥陀佛，善哉。贪欲大无边，就敢触动天。你是说，有人看中了我们的龙脉之地？”
“正是。师妹来信说，现在这些人正在踏点踩场，请师父明示。”
“你有何想法？——想必你来找我，早有了主意。”
“我写了一首偈语，请师父明示。”说着，池妙锦将写好的卷轴展开，铺在惠净法空师太面前。那上面画的是群山环绕的安国寺，以及有几个衣冠楚楚的人在指手画脚地谈着什么。画面的右上方是一首诗，用楷书工工整整地写着。惠净法空师太低头查看，轻轻吟道：“育王一块地，常冒天子气；丞相要做坟，不知主何意？”
“你打算面圣言说？”
“正是此意，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同意。不过，你可派人在临安皇城内外，张贴这首诗作，让天下百姓都知道，这样，圣上才会下决心做决断的。”
“师父想得周全，谢谢师父。”
“临安百姓对史大人早已怨恨，又加之理宗素知史大人为人，你再言说，事半功倍。”
“师父，那我就去准备了。”了缘师父——池妙锦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不明，请开示。”
惠净法空师太看看她，已然知晓，便轻轻吟道：“佛家容得一静身，不求富贵不求金；只愿平安无嗔慢，多事何如少事人。”
“谢谢师父点拨，弟子明白了。”
回到禅房，池妙锦准备动身。她再次打开凤音箫书信，展开：
“妙锦师姐：
师妹与师姐一别一年余，挂念之情从未了了。姐姐武功德品皆在妹妹之上，让我不啻敬慕，更为嫉妒。而姐姐从无芥蒂，谅妹于愚钝之时，宽宥于傲慢之事。今妹失与情投意合之人百年之遇，命系于国家社稷之虚名，不可独善其身。故，有一事相托：阙天阁不可落于贼人之手，不做奸佞墓地之所。顺将师兄剑谱，归师姐收藏，以免不测遗失。特拜师姐：请命与皇上，思虑百年之圣，大宋江山之故，查明此事，止于荒谬。
师妹：栖桐”
读罢，池妙锦收于锦囊之中，便与随从侍尼从安国寺出发，直奔京城。
史弥远已经是垂暮之年，病情也不见得好转。过去是三分病七分装，而今日情形，却是七分病，三分装。理宗皇上除派人问候外，也送去御医开的药。尽管他有些怀疑，可是万岁送来的不能不服用。但是，还是不见好转。
“回去禀告吾主万岁，臣多谢万岁垂怜，病情有所好转了。”
宫里差人并回去禀告。理宗皇上问道：“你见尚书病情如何？”
“启禀万岁，尚书服用了皇上送去的药，服用后气色明朗，说话也有气力了，只是……”
“只是什么，说。”
“只是眼睛无光，身子无力。听家人说，现在给他寻什么墓地——不知是真是假？”
“尚书为国殚精竭虑，也算是呕心沥血了。”
“是，万岁。”
“不知他看好了什么地方？”
“奴才不知。皇上在意，奴才留心就是了。”
“是啊，应该择有一块好地方，应该留心啊。”
“是，万岁。您休息。”
这日，史大人正在气虚上喘，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他一听，便知是鬼宅通——瑚琏。他从武宫山被放跑回来，直奔史大人密室，只字未提被抓一事，还言之凿凿地描画陵墓之所。
史弥远听了之后，便也安心，道：“这样最好，你下去领赏吧。”
就在此时，京城的各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上面写道：育王一块地，常冒天子气；丞相要做坟，不知主何意？有人急忙来禀告史丞相。史弥远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竟然好了不少，急忙坐起来，问道：“鬼宅通——瑚琏呢？”
“刚刚领赏下去，没有走多远。”
“马上差人把他拦回来，不要请示，直接解决了，快！”史丞相踉踉跄跄下地，道，“着衣，我要面圣。”
这时，宫里已经来人，候在大门外面，等待宣旨。史弥远慌忙出来，扑通跪倒：“臣接旨。”
“皇上口谕，史丞相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现在就去面圣。”传旨太监说道，“现在跟我走呢，还是等皇上来接你呢？”
“现在就走，走。”
皇宫大殿之上，跪着文武百官。理宗皇上一脸阴沉，露出愠色。
叶梦鼎大人道：“请万岁息怒，这样的事不是空穴来风，街头巷尾都在纷纷议论，老臣已经派人追查。”
理宗低声道：“大街小巷都是？看来，这事只有我这个皇上不知道了？你说正在追查，追查结果如何，此诗是何人所作，何人所为？”
“容禀吾皇万岁，此诗为安国寺了缘师父所写，由她所作，”叶大人道，“按说，安国寺一出家之人，不会关心凡俗之事，可是，她竟做得出这事，除非——”
理宗骤起眉头，道：“恕你无罪，但说无妨。除非什么，还有什么隐情不能说吗？”
“除非事关国之命脉，龙裔相继，否则，不会冒死进言。”叶大人道。
理宗坐正：“大胆，此事可是有什么真凭实据吗？”
“吾皇万岁，叶大人所言不虚，臣也听闻。现在，只要传安国寺了缘一问便知实情。”吴潜吴大人也道，“只怕万岁顾忌自己颜面，不肯宣召让她进殿。”
理宗从龙椅上坐立起来，心中暗喜。却严正地说道：“你是说，了缘已经进京了。”
“回万岁的话，了缘就等在殿外。”宣旨太监道。
理宗眼睛一亮，声音嘹亮，道：“宣她进殿，问个究竟。”
“宣安国寺了缘师父进殿面圣——”
“宣安国寺了缘师父进殿面圣——”
池妙锦一身素装步履轻盈稳健，容貌惊人之美，肌肤晶莹之润，眼神清澈如泓，一步一个台阶，款款进殿。理宗不见则已，一见则是旧情难负，从宝座上站起。见众大臣各个威严跪视，便又坐下。眼睛不离池妙锦身上，上下打量多时也不问话。
“我皇万岁，贫尼了缘给吾皇请安，万岁吉祥金安，如意安康。”
“快快请起，赐上座。”
“贫尼不敢。”了缘池妙锦合十道，“贫尼未见皇上前，就已让皇上心下不安，不敢落座。”
“你为我朝言正事，正国本，功不可没，理当重赏。”理宗异常高兴，面露喜色。“你所言之事，可是实情？尽管说来，朕为你做主。”
“谢皇上，”池妙锦——了缘师父道，“所言句句属实，有前国公兵部侍郎千金凤音箫所言，并有强人殴伤功臣之女侍，不敢有妄语虚言，请吾皇做主。”
卫国公贾似道上前道：“万岁，一面之词不可相信。不知你一个出家人，何以知道此事，可有证人？”
了缘慢言轻语道：“事情原本不该我一出家人来管，只是，安国寺乃皇家重地，武宫山是我大宋龙脉所在，容不得有人假借寻陵之名，动摇我大宋根基。此事属实，鬼宅通——瑚琏被抓到，从他身上已得画图，请皇上明鉴。”说着，了缘从怀里掏出凤音箫交给她的地图。理宗让司天监查看，鉴别真伪。
司天监看后大惊失色，慌忙跪倒，道：“万岁，此处乃是龙脉之地，一旦选入陵墓，等于彗星冲击日月，主大凶。请万岁明察！”
“放肆——”
“臣深知这是杀头之罪，可是，若不说，万岁早晚会知晓，臣也不免一死。若此处建陵墓，我大宋危矣。”
理宗早就知道，过去史大人一手遮天帮他坐上了皇位，如今也难保他不会篡皇位。便大怒道：“平日朕待他不薄，却要如此胆大妄为，岂可容你？——传史大人进殿面圣！”
史大人听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本就疾病缠身，如此听传，走路更是颤颤巍巍的，急忙跪下口中高呼：“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史丞相，听言你要霸占天子气，要谋皇篡位了？”理宗诘问道。
“臣罪该万死，臣就是借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动此微念，必是有奸人陷害，请万岁明察！”
“你将身后陵墓都选好了，还说不是？”
“皇上，……微臣选择了东钱湖大慈山了，绝非传言所说。诗单无中生有，望万岁明察。这……，这……微臣也不知从何而来。”
“你府中可有鬼宅通——瑚琏，他人呢？”理宗问道。
“此人确是我府中之人，只是，早上出去至今未回。”
“史大人，我听说他已经陈尸湖底了。”吴大人道。
史弥远更是惊骇：“是何人所为，你怎么知道？”
理宗站起来，将鬼宅通——瑚琏所画地图交到他手上：“你看看这个，还有什么可说的？”
“万岁，冤枉啊，就是借臣一百个胆，也不敢啊，皇上。”史弥远大声呼号道，“这是有人陷害微臣。臣的陵墓确实是选在了东钱湖大慈山，不是武宫山，请万岁明鉴。”
“这图也没有写着是武宫山，你怎么知道？”叶大人道。
“……这，……这，分明是武宫山，这是龙脉之地呀。”
理宗问道：“你当真是选在了东钱湖大慈山？”
“微臣不敢撒谎。”史弥远道。
“你此番周折也是费了心思了，所想也是正当。”理宗道，“见你如此羸弱，朕心哀怜。”
“谢皇上。微臣年事已高，恳请皇上，容微臣告老还乡，以报皇恩。身后之事，请皇上做主。”
“史尚书为国事操劳，尽当心力，准奏。”理宗道，“既然已经选好陵墓之址，也是正当，朕许了。”
“谢主隆恩。”
“万岁，此事未明，当追查到底……”吴大人道。
“当然，”理宗道，“对了，吴大人，你可以去一趟武宫山，实地考察一番，也就见了分晓。”
此时，史大人也已快速地告退出去，理宗道：“你们当效仿安国寺，为国尽心尽力。今日设宴，隆谢了缘师父有功。”
“我皇英明。”
“万岁，此事已明，史大人的确是……”
“叶大人，以后不要再提，朕已知。”理宗道，“了缘，你意下如何？”
“多谢皇上，”池妙锦道，“微薄之力不足挂齿，这是为保忠良之后，寸金国土，才僭越入宫，请皇上恕罪。”
“请起。我朝有这样的国臣辅佐君王，有你这样的国太帮衬，国家之幸，我民之幸。”理宗道，“朕封你为诰命尼妃，你看如何？”
“多谢万岁垂爱，贫尼无心荣华富贵，只愿青灯黄卷。”
众大臣千呼万唤：“万岁英明，睿智安邦。”
这样一来，安国寺被保留下来，凤音箫家府宅也保留下来。史尚书的坟墓也真的做到东钱湖大慈山了。
史弥远回去次日，卒于家中。这年是绍定六年，理宗追封他为卫王，谥忠献。
来得容易离去难，池妙锦欲告辞万岁离开京城，回到安国寺。而皇上呢，哪里肯放她走？妙锦几经进殿请求无效，暂时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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