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
第一章 庸医——扁鹊
云梦山,鬼谷洞。
洞室昏暗、阴冷、幽寂。
室内有人。
老者虽年过花甲,但精神抖擞,一脸正心诚意。
另一位却看不见人,身披黑色斗篷,仅露小半截手臂,皮肤竟白如牛奶,几近透明,神秘而诡异。
两个人伏案对坐。
老者把脉许久,表情颇觉不可思议。
他忽然跪直上身,恭敬作揖说:“小可斗胆相请,能否一睹先生真容?”
这一老者,居然自称为“小可”!
神秘人默许,双手缓缓掀开风帽,抬头正视老者。
刹那间,老者瞳孔急剧收缩,耸然动容。
神秘人非但瞧着不老,简直年方弱冠,可是皓首童颜,发肤皆白,面上全无血色,看起来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老者仍旧惊魂未定:“鬼谷先生真……真乃当世神人也!”
原来,神秘人赫然就是闻名天下的鬼谷子。
鬼谷子略微苦笑:“病人而已。”
老者深感抱歉:“小可行医四十余载,观先生此病,实为平生仅见,故而无药可施。”
鬼谷子毫不客气地评价一句:“庸医,枉称扁鹊之名。”
原来,老者赫然就是闻名天下的神医——扁鹊。
扁鹊汗颜至极:“世人抬爱谬赞,小可本也愧不敢当。”
鬼谷子话锋一转:“其实难怪于你,此病伴我一生,早已不做治愈妄想,今次恰逢你入山寻药,权且一试罢了。”
“或许……”扁鹊思忖说:“唯有一人可解此症。”
“何人?”
“天帝之女——西王母。”
鬼谷子语气诧异:“你从何获悉?”
扁鹊据实相告:“犹记得恩师曾对小可略有言及。”
“长桑君!他确也向我提起过不止一回。”
“先生认识恩师?”
“多年好友,他的医术本是由西王母相授。”
说到“西王母”,鬼谷子不禁想起一百零三年前的那段往事。
第二章 九天玄女
树荫下,鬼谷子犹少年,半蹲在地,极力躲避着阳光。
他的模样,前后一百零三年间,居然相差无几。
他到底身染何种疑难杂症?
地上撒满着黄豆,错落有致。
鬼谷子时不时伸手探向左侧陶罐,抓起一大把黄豆,随后一颗一颗往地上放,排布似乎极有讲究。
正专注间,眼前泥土里滴入几滴小水珠。
“妙极!”鬼谷子不禁欢呼,同时抬眼一望。
只见一位村妇端着木盆,笑盈盈看着自己,木盆里堆满了刚在池边洗净的衣衫。
“诩儿,《阴符》你已尽数学会,娘亲也挺欣慰。”
鬼谷子当然不是生来便称鬼谷子的。
他有名有姓,叫做王诩。
鬼谷子低声幽怨:“纵然学精学全有何用?孩儿岂非仍然见不得世面?”
村妇即刻转喜为忧:“诩儿现已学业有成,早晚终会离娘而去的,对不对?”
“孩儿绝没有离开娘亲之意。”
“可是娘亲不得不离开诩儿。”
“为什么?”
“娘亲时限将至。”
“时限?”
村妇叹气:“你不是一直很想了解自己的病因,还有……还有你的父亲。”
鬼谷子霍然站起身:“娘亲准备告知孩儿?”
“是的,索性今日就都告诉诩儿。”
“何故娘亲突然转变心意?”
“这些事藏在娘亲心里太久,从前未敢多言,是怕诩儿一时无法接受。”
“娘亲放心。”
鬼谷子自问定力一贯过于常人,眼下虽然激动不已,但完全不信还有他接受不了的事。
然而听到第一句话,鬼谷子已经错愕万分。
“娘亲其实是九天玄女!”
第三章 老子
鬼谷子误以为听错,惊声确认:“九天玄女?”
“嗯。”
“她岂不是传说中黄帝时期才出现过的人物,娘亲怎么可能会是她?”
“娘亲自然不是她,‘九天玄女’只是一种职称,并非特指某一个人。”
“职称?”
“她是第二任九天玄女,传至娘亲,已是第三十七任了。”
“九天玄女专司何职?”
“拨乱反正,千年如是。”
鬼谷子一脸茫然:“孩儿不懂。”
“个中原委,说来话长。”九天玄女笑笑说:“诩儿只要知道,娘亲隶属于玄门。”
“玄门?”
“玄门古老悠久而隐秘,世人鲜少有听闻者,若非李聃曾向尹喜透露,怕是至今还名不见经传。”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对!”
“难道说,老子也是玄门中人?”
“他当年西出函谷关,正是为了虔心拜入玄门之下。”
“玄门位处西方?”
“玄门之主,即为西王母。”
鬼谷子略有所悟:“原来,西王母也是一种职称。”
九天玄女逐渐语气悠远:“娘亲当初接任玄女,便奉西王母之命,前来华夏执行首个任务,因而才会认识他。”
“谁?”
他是一头白猿。
至少九天玄女第一眼见到他时,心里便是这般认为的。
第四章 白猿公
云梦山,山明水秀,宛如仙境。
连九天玄女身处其中,也不禁感慨:“堪比昆仑矣!”
山中有一洞。
九天玄女进洞歇息。
洞内却有异物。
人形怪物已悄然逼近。
九天玄女安坐石上,忽然提剑,反手往身后刺去。
剑光一闪,只听闻一声惨叫。
这一刺并未痛下杀招,否则绝听不见惨叫。
九天玄女起身一看:“想不到会是一头白猿。”
白猿通体白毛,紧捂渗出鲜血的右臂,蜷曲在地上。
九天玄女略感歉意:“我擅闯你的穴居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该偷袭我的,现在我替你治伤,你可不许发狂咬人。”
“我并无打算偷袭你,本想吓唬你走罢了。”
“你……你是人?”
“我应该就是人,只不过通常都被视为怪物。”
“你既然是人,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还给自己套上一件兽皮?”
“因为……因为我有病。”
“你有什么病?”
“我一出生,全身皆白——头发、眉毛、皮肤莫不如此!而且,最怕见到阳光。”
“所以你才躲入深山老林里,昼伏夜出?”
“我躲,也怕见到人。”白猿顿一顿,又喃喃说:“人,远比阳光可怕得多。”
“我就是人,我可不可怕?”
“姑娘是神女,人使不出迅疾如风的剑法。”
九天玄女嫣然一笑:“你让我仔细瞧瞧,我还从未见过世上有此等怪病。”
“我已不愿再受打扰,请姑娘切勿强人所难。”
“说不定,我可以治愈你的病。”
“此话当真?”白猿不信:“姑娘若治不了则如何?”
九天玄女自信满满:“最多下嫁与你又何妨。”
白猿强忍住疼痛,陡然站起身,一步步走近九天玄女,淡粉色的眸子里尽显一股不屈不挠的意志。
九天玄女怔住,心底一个声响不由升起:此人,可堪大用!
“可惜近期我比较忙,抽不出时间来为你诊治,除非……”九天玄女欲言又止。
“我可以耐心等。”
“不仅如此,你还必须做我的帮手。”
“怎么帮?”
“听候我差遣三年。”
白猿自言自语盘算说:“三年为奴,其后为夫——倒也不吃亏。”
九天玄女哑然失笑,权当笑话在听。
可是未满三年,九天玄女已经怀有鬼谷子了。
其后吴越之地时有一头白猿出没,人称“白猿公”。
第五章 越女
九天玄女近期忙于何事?
白猿公自觉不问。
奴仆本就无权过问主人的事,仅需听命即可。
九天玄女先教学剑。
他勤学苦练,半年初成。
半年后,他们千里迢迢赶赴吴越之地。
吴越争霸,战乱连年。
“我们来此作甚?”
“来寻人。”
“寻什么人?”
“我的接班人——下一任九天玄女。”
“她人何在?”
“应该问你,你会替我找她的。”
“我如何找?”
“随便找,但要求一点。”
“哪一点?”
“必须为处女。”
处女虽说并非稀有,想要核实却也绝不容易。
白猿公于南林寻得一女,年方十五,确信非处女无疑。
因为他发现她时,她正躲在树上故意朝他头顶小解,其粗鲁、野蛮程度远胜一般顽童。
九天玄女毫不介意:“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拜师可有好处?”
“他朝必成王者师。”
“意思是不是很威风?”
“是的。”
“徒儿拜见师傅。”
“只不过拜师之前,你尚需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
“终身不许婚嫁。”
“万一日后我婚嫁当如何?”
“处子身一破,已无资格担任玄女,只好另觅人选接替。”
“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嗯。”
越女斜睨白猿公一眼,笑问九天玄女:“是不是像你现在一样,收我为徒,打算退位嫁人?”
九天玄女板起脸:“多嘴。”
白猿公听在耳里,美在心里。
五年后,越女剑横空出世,训练三千越甲,助勾践一举反攻灭吴、争霸诸侯。
第六章 西王母
鬼谷子只想知道一件事:“现如今,父亲他人在何处?”
九天玄女长叹一口气:“你出生那一天,你父亲欢喜之余,却也是忧心忡忡。”
“为什么?”
“因为怪病不幸遗传到你身上,他最了解受人歧视的痛苦。”
鬼谷子陡然沉默。
“从此他便一心求医问药,娘亲索性赠予信物,指点他前去玄门一试。”
鬼谷子急问:“西王母究竟何许人也,手上真有不死仙药?”
“傻孩子,人终须一死!所谓不死仙药,无非起到延年益寿之效。”
“延年益寿已经很了不起,孩儿也想见一见西王母。”
“西王母绝非凡人所能见的,最初她是天帝之女。”
“天帝?”
“昔者,天下分为三大部族,天帝帝俊、黄帝轩辕和炎帝神农。”
“黄帝和炎帝孩儿知道,但对于天帝倒是闻所未闻。”
“因为有人刻意想要抹杀天帝的存在。”
“何故?”
“天帝太伟大,光芒远远盖过黄帝!为了称颂黄帝之旷古烁今,后世史官或嫁接、或篡改天帝其人其事。”
“天帝有何事迹?”
“统一并且壮大东夷诸部。”
“东夷?”
“东夷尊凤为图腾,下界百鸟争鸣,其中玄鸟即为九天玄女——娘亲所任一职。”
鬼谷子疑团重重:“既然玄门源自于东夷,后来又为何迁移到西方?”
“共工和颛顼为争帝位相互攻伐,由于战乱波及,西王母不得已只好率领族人远避西域。”
“可是最终的胜者为颛顼。”
“是的。”
“据传:当年黄帝与蚩尤会战逐鹿,九战不胜,幸蒙西王母相助——命九天玄女传授奇门遁甲之法,遂杀蚩尤,天下大定。”
“是的。”
“颛顼乃黄帝之孙。”
“是的。”
“所以西王母一族其实有功于黄帝一脉。”
“是的。”
“既然有功,何须逃亡?”
九天玄女嘴角一咧,苦笑说:“其间另有故事,前因后果之复杂远非诩儿所能想象,娘亲来日有机会讲给你听。”
只可惜,已经没有机会。
因为不远处,正走来一个人。
第七章 鬼谷子
一个女人,绝对的女人,身着青衣,手提青铜剑。
她的名字就叫“青”。
——越女“阿青”。
——第三十八任九天玄女。
“师傅、师弟,你们在聊什么?”
鬼谷子回身:“师姐,我们刚才还聊起你。”
九天玄女淡淡一笑:“你回来了。”
越女微微点头:“回来了。”
“是否已见过他。”
“见过了。”
“心结解开了?”
越女深吸一口气:“解开了。”
心结的确解开。
越女全然明白:今后应该何去何从。
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情郎,原本唯一让她认定的男人,现在切切实实可以释怀。
越女望向青天白云,默念一句:“再见,范蠡。”
鬼谷子一头雾水:“师姐,你有心结?”
越女轻笑:“没有了。”
九天玄女忽然开口:“诩儿,看来时限已到,娘亲和师姐不得不即刻就走。”
鬼谷子愣住:“走?”
“返回玄门。”
“孩儿也一起走。”
“不成。”九天玄女语气决绝,随即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鬼谷子。
鬼谷子不接,直愣愣看着丝绢包裹的小方盒:“这是……”
“不死仙药,待诩儿弱冠之年,方可服用。”
鬼谷子一动未动。
只要一动,就正式宣告离别。
可惜无论动不动,离别势在必行。
九天玄女柔声安慰:“也许用不多久,诩儿便可见到你的父亲。”
鬼谷子目含泪水:“孩儿何时可以再见娘亲?”
九天玄女闭口不答,拉起鬼谷子的右手,将不死仙药送上。
人已走,渐行渐远渐消失。
只留下老树根旁一盆洗净未干的衣衫。
鬼谷子忽然仰天怒吼,立誓说:“苍天为证——玄门拨乱反正,千年如是!王诩自即日起,便搅乱天下时局,以期与娘亲重逢。”
此后,鬼谷子开始广收门徒。
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师傅收下的最后一名弟子。
我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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