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礼
天霄殿外,祭坛的天火长明。
掠影跑到侧殿门口,偷偷和当值的分队影卫换了班。
灵霄台上,冗长的祭天仪式才刚刚完毕,皇子的加冠仪式正在开始。
帝后高临,群臣肃穆。
楚天皇从皇撵上起身,一旁的侍从忙扶着他下了玉座。
"加冠始——"
楚霄霆自拜完天地,跪得有点脚麻。而现在重要时刻,他不敢再有丝毫马虎,收起了爱动的性子,规规矩矩地按照礼节从正北方躬身抱拳,广袖遮面,又转回正南方的天子之位,行跪礼。
随着礼官的宣示,天皇一步一步从高阶下来,上了灵霄台。
"初加冠——"
"祝——"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同祝——"
"令月吉日,感我皇子,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我没事,不用扶我。"
"累了给我说声。"
掠影在殿外的台阶上心神不宁地候着,之前园林里的对话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而细节却像洇了那湖水一般,不甚清晰了。那药油是被落到了园林里,还是回来的路上,亦或是……还在楚霄霆身上?
怎么就是不记得在哪儿了呢?
如有可能,他还是只想在不惊扰他人的情况下,拿回师傅让他交回的东西。毕竟不一定有什么问题,而皇家规矩甚繁,他不想节外生枝,从而给师傅添了麻烦。
高台离得殿外很远,从掠影的角度看去,只看见七皇子殿下在人生中重要的时刻,规规矩矩地跪着,完全没有了之前疯癫玩闹的样子。
远观礼衣的颜色,似乎,是没有换过。
回凌霄阁后,最后出去的礼衣还是他帮他穿好的。
"二加冠——"
"同祝——"
"令月吉日,感我皇子,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天边,绯红而带着紫意的霞光弥漫在天边,越来越暗。
礼仪冗长。
从午后直至黄昏,一直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状况。
掠影从之前异常紧张的状态微微放松下来,却仍然戒备着,注意力转移到了四周。
仲夏的暖风飘飘摇摇地拂面。
渐渐地,他突然觉得,空气里好似弥漫着一股隐隐的异香。
就好像是………之前见过的花的味道?
天霄殿为楚国的中央圣殿,皇家威仪重地,连熏香都有严格的规格,若是身有异味,需要先行检查,否则不得入内。
难道?
他急忙简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仔细嗅了,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突然,掠影闻见自己身后的剑柄好似是.……正逢值岗,他不敢总是有太大动作,脑子里只得快速搜索着自己的行踪,摸过的地方——他常摸剑柄,剑不离身。若是剑柄有味道那么……
趁无人注意,他凑近细闻之下,手上竟有那种花的香味,而且只是右手。
他和殿下本商量着摘花,后来就不了了之。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没碰过花,只是看了看。
手的话——他只碰过那个女孩的衣袖。
掠影瞳孔微缩。那无名花的香味奇异非常,很容易引人注意。这时候,若是有人过来,就一定会发觉他身上的异常香气。
这是怎么回事?真的是这么香的话,他从园林回来直到刚才这么久的时间里,怎么一直没发现呢?
而且,当时就算有香味,只是那一下,也应该早就消散了才对,为何连他的剑柄都沾上了如此浓烈的味道?
掠影心里惊疑不定。
呼声震天,皇朝礼仪总是格外华丽而隆重。
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他。
掠影动也不动地立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味,随着微风,不断地从身后的剑柄上传来。
之前女孩娇娇怯怯的样子,还有被他拉破的衣袖,竟也像这香味,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他摇摇头摄住心神。
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样荒僻的园林里,甚至完全不认识皇子,还有这奇异的香味……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何人?
灵霄台上。
属于七皇子楚霄霆的第三次加冠仪式正在进行着。
轮值的御礼大夫恭谨地低着头,一步一步走上灵阶,将手上托着的玉盘乘上。
刺着精致金龙騰霄图案的冠帽被楚皇缓缓拿起,端庄而又郑重地戴在了楚霄霆的头上——
楚霄霆微微抬头,高天之下,紫色的霞光已经升起。
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加冠了。
一旁祝台上,礼官最后一次高声宣布着:"祝——"
令人意外的是,父皇并没有重复之前已经拟好的祝词,而是对他说了几句特别的话语,令他的心头微微一震———
"皇儿尊天,方可立业。"
"唯为天下,方能至尊。"
"失之永永,得之恒恒。"
"天佑皇儿,能承其重!"
——
"儿臣楚霄霆,叩谢父皇隆恩!"
"同祝——"
"令月吉日,感我皇子,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第三次加冠完毕后,群臣还要一同诵读成章的祈祝文,而皇子,则需要一直跪天。
台上,楚霄霆觉得,自己的腿几乎麻得有些失了知觉,这是他当皇子以来第一次跪了这么久。
皇儿尊天……唯为天下……失之永永……方才,他倒是对这几句话印象深刻,不知不觉喃喃着。
立业,成尊,而永与恒的道理,与命运有关么?反复玩味着那几句话,楚霄霆忍不住微微勾唇。
父皇说的话,很有深意呢。
而后来,令楚霄霆万万没想到的是,后来让他迷惑的——正是他的命运。
属于他七皇子的命运,本是极其恩宠着他,后来,却又极其残忍地,将他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命运究竟是为何,如此捉弄于他?!
他抗拒,又不得不遵守。
他喘息维艰,又不得脱逃。
后来天下人都骂楚七皇子荒唐。后来他的母后,在身后以死相逼……
而楚霄霆,却再也不想,一二再再而三地臣服于,那所谓的"命运"了。
……
"微臣同祝吾皇千秋万岁,七皇子殿下冠成礼至,与日月同辉!天赐洪福,荣我大楚基业!"
"微臣同祈天恩永驻,愿我大楚盛世千秋永存!"
"礼成——"
又过了许久,随着最后一句祈祝词落下,冠礼的重要环节,终于正式结束了。
祭坛上的天火熄了。
巍峨的宫墙之上,暮色四合,半边落日的余晖尚在,而一侧天空月牙已经浮现出来。
宫人们忙忙碌碌,将大殿之外成排长明灯的火燃起。
"下来吧。"楚天皇对着爱子慈祥地说,伸出手来扶住楚霄霆的袖臂。
楚霄霆腿麻的难受,若是平常,他早就拖着父皇撒娇了。而今日,臣子们全部来了给他助礼,在这最高的灵霄台上,仿佛他头顶压的,有如千钧。
"谢父皇。"
他不禁站定了身体,规矩地扶了一下父皇的手臂,行完礼后,方和楚霄皇一起一步一步走下了高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的和声震天。
七皇子冠礼那日,全天下都见证了那一幕——楚霄皇希望以后的七皇子,这个当今楚王朝最受圣宠的皇子,能够做到"由失之永永,而得之恒恒"。
礼炮漫天轰鸣起来。
似是感到宫内的礼炮惊天作响,冷宫中正在打坐的沉香娘娘手中的念珠,突然停了。
面前,坐着一个不安的孩子。
还有一直惴惴不安的寒芝——"娘娘,怎么样,这个孩子她今后会不会……"
沉香沉默了。
"不能得,即为能得。能得,又为不能得。"
寒芝闻言一震。
殿外。
一直都处于紧绷状态的掠影转头,看到远处大殿外,楚霄霆已从高台下来,与霄皇说着话,一同走在了通向中殿门长阶上。
"哎。"他忍不住长舒口气。
真是不容易,他的心里一波三折,都不知道起了多少惊涛骇浪。今天确实非常特别,之前师傅提醒了自己多少次,但他还是没架住楚霄霆的提议,居然同他一起去了内庭。
还好他们及时赶回——目前,貌似没出什么纰漏……
除了自己身上这香味,还有他那瓶有些问题的药油。
接下来便是宴会了,他要快点找个机会和楚霄霆确认一下,师傅的药油,还是越早拿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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