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工作第一天】
朱飘萍说自家医馆的药不贵,这话一点不假,因为质量已经差到根本没有办法贵。
站在掉漆的黑色药柜下面,孟钦安怎么也没想到,一家医馆的药厨里会出现灰尘比药还多的情况。
“这……”
摸摸熟地,又干又硬,仿佛是铁块一样,再摸摸甘草,已经完全脱离了水分,干巴巴的好像一堆木柴,唯独陈皮看起来还过得去,毕竟这味药放得越久越好。
“老板,请你跟我讲真话,这些药在抽屉里堆多久了?”孟钦安强忍住皱眉的冲动,抓起一小块发黄的茯神,隔着柜台递到刚刚和自己签了契约的新老板面前。
“啊?这个嘛……”朱飘萍挠挠所剩不多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道,“三……两年半?记不太清了。我之前跟你讲过的喽,我从檇李老家跑出来,就到了澄江这里的嘛,这几年搞起来个小医馆,但是病人不是很多,很多药没有人吃,所以就放得久了一些的喽!你别光看那些冷门的药,山楂什么的还是满新的,上个月我才进的货……”
孟钦安拉开左手边的抽屉一看,果然这三个格子里的药,成色还算说得过去,分别是焦山楂、焦神曲、焦麦芽,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呀,怎么都是消食药?敢情整个诊所就山楂这几个开胃消食的药能卖的出去吗?
狐疑地看了一眼朱飘萍,孟钦安心说这些山楂该不会是被人买走做酸梅汤了吧?
也不对,大冬天的,之前还在下雪,谁会这个季节喝酸梅汤啊!
“怎么样,看完了吗?”朱飘萍脸上微微有些羞赧,搓着手对孟钦安说道,“小孟啊,等明天正式上班,你就负责药柜这里好的吧?每隔三五日会有药商来上货,你来把药装到抽屉里面,平日里呢,就负责抓药,如果我这边需要你搭把手,你也可以过来帮忙。”
“好的,每隔三五日我便把新进的山楂装进这里。”孟钦安指着焦三仙的抽屉说道。
“不光是山楂,多少还是会上一些别的药的!”朱飘萍一阵剧烈地咳嗽,疑似在掩饰内心的尴尬。
“哦。”孟钦安一脸不信地点了点头。
对他来说,这个工作还算过得去,毕竟和药材打交道,这也是医家必修的课程,很多医生都有在药柜拉抽屉的经验,少则一年半年,多则两三年也是有的。如果没有这种经历,以后行医处方的时候,可能就会闹笑话,比如一副药开半斤竹茹或者八两夏枯草之类的,搞得病人得用麻袋来装药、用洗澡盆来煎药。
孟钦安和师兄自幼跟师父走南闯北地漂泊,临证的机会很多,但是定下来仔细鉴识药材的经历,却还是比较欠缺的,正好借此机会补上从前的弱项。
……
第二天一早,气温又回暖了一些。
孟钦安买了两个饭团包着,早早地来到了朱氏医馆。
今天不是进药的日子,所以不需要装抽屉,孟钦安索性便把药柜和柜台都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又将明显不能用地变质药材丢掉,把抽屉里的尘土也都打扫一净。
时间快到九点,朱飘萍才从后屋睡眼朦胧地晃出来,见孟钦安卷着袖子忙里忙外地大扫除,就打着哈欠赞许了几声,然后自己晃晃悠悠地溜到外面的躺椅上晒太阳去了。
孟钦安倒是没指望老板能跟自己一起搞卫生,他只是实在忍不了工作环境太脏乱差而已,反正一上午也没有病人来求诊,正好有机会让朱氏医馆换个样子。
“呼……”
一直忙到快中午,孟钦安终于把屋子收拾得七七八八,他累得爬在柜台上揉腰,心里却觉得舒服多了。休息了一会儿,闲不住的小孟就开始熟悉各个抽屉的位置,一方面是为了今后抓药的时候更省时省力,另一方面则是锻炼认药,鉴识药材。
工作第一天,眼看很快就要过去。
太阳已经临近下山,朱飘萍老板已经从躺椅上爬起来准备回屋子里打烊的时候,忽然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一对父子。
“朱氏医馆……看来是这里了,怎么会藏在肉脯店的后面,怪哉怪哉,害得我们父子好一番寻找!”男人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身上穿着褐色棉衣,看起来不似寻常人家。在男人的身后,跟着他的儿子,又高又胖,个子超过朱飘萍一整头,头上还戴着个滑稽的虎头帽。
“你们是……看病?”朱飘萍有些怯怯地问道。
“嗯。”中年男子微微点头,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哦哦,你们是来看病的,那就好,那就好,不是来催债的就好……”朱飘萍哆哆嗦嗦地坐到这家伙对面,把脉诊垫递到男人面前问道,“请问这位先生贵姓,今年贵庚,家居何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
男人往旁边一推:“不是我,是他。”
旁边又高又胖,仿佛一座高塔似的的小伙子并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乖乖地把胳膊伸出,放到了脉诊垫上。
“把帽子摘了。”男人发话。
他的儿子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摘下了虎头帽,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
朱飘萍和孟钦安的目光,立刻全都集中到了这孩子的头上。
“医生,不瞒你说,犬子的病,着实有些奇怪。”男人沉声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脱发嘛,”朱飘萍站起来,仔细去看这孩子的头,“人生在世,难免遇到些刺激,要么是养家糊口的饭碗丢了,要么是喜欢的小姐被别人娶了,这一夜之间白头、一夜之间光头,都不少见。问您一句,这孩子有十八了吗?”
男人深深看了朱飘萍一眼,半晌道:“九岁。”
“九岁?”朱飘萍伸出去的手一僵,嘴里倒吸一口凉气,再去看这少年,果然神情羞怯,动作扭捏不似成人。
只不过,九岁的孩子,怎么会长了这么大个子啊?
朱飘萍有些傻眼。
男人叹了口气,徐徐说道:“这病已有两年,七岁的时候,他原本不到我的半身高,也不知怎么了,短短一个月,突然就胀大了起来,变得像如今这般又高又胖,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头发、眉毛也全都脱落得一干二净了……两年间来,我父子二人寻医问药无数,皆没有什么起色,若不是整个澄江县所有的医家都看过了,我蓝某人又……又怎么会找到你这个穷僻小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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