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卡里尔小镇
4 吕贝克将军
回程的时候，老格郎特什么也没有问。罗宾用袖子擦了脸上的血渍，头发里的血痂硬硬的。头皮破了一些，丽达已经给他伤处撒涂了些药粉，可不时的还会有点血渗出来。伤口有些疼，但是罗宾心里很高兴。
宪兵们很快平息了事件，带走了三四个当事人。余下的人很快就散了。丽达来不及更多的关心罗宾，只能够留给罗宾一个关切的眼神和感激的目光。因为瘸腿上尉霍尔先生也被宪兵带走了，霍尔先生也受了伤，丽达要先去关心她的父亲。
罗宾不惧怕打架，他甚至希望能在阿登堡这个地方闹点事情出来。这个地方不似家住的卡里尔小镇，卡里尔小镇的居民虽然也不少，可是大多数人有自己的田园，大家能够自给自足，彼此间的争斗少一些，可是钱也就不太好赚。阿登堡到处都能见到各种军装的大兵，赚钱干活的机会就更多。这里相对也混乱一些，打架斗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罗宾有些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有几个他熟悉的好人在这里。罗宾也有些仇恨这里，因为这个地方曾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童年的阴影。
那大概是七八年以前的事了，当时罗宾也只是七岁多一点，已经能够自己到处乱跑去玩耍了，汉娜在阿登堡内各处给别人洗衣服干杂活，挣点零散小钱。
阿登堡城内北部有一个射击场，射击场外偶尔也可以捡到射击后的子弹壳，童年的罗宾捡了几个，因为怕大一点的孩子抢走了，小罗宾就把它们藏在了汉娜刚刚擦拭干净的一只皮靴里了。
没过多久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把罗宾喊了过去，她拎着那个中跟的女式皮靴，从里面倒出了五六个子弹壳，然后就一巴掌抽在了小罗宾的脸上，小孩子被打愣了，一时忘记了哭泣。
在附近干活的汉娜还是感觉到了，抱着流鼻血的小罗宾就跟那个女人理论，可是嘴拙憨厚的汉娜不是那个伶牙利嘴女人的对手，最后只能抱着孩子哭泣，罗宾终于想起了哭，一对母子搂在一起，悲伤委曲尽情的宣泄。
哭声吵到了军官小楼里的吕贝克先生，那时的吕贝克先生还不是将军，可也是一个很大的官了。他挥舞着拳头把悲伤的一对母子赶了出去，然后在外院的门口丢下了几个铜板，再然后呯的一下关上了院门。
当年的罗宾无法理解汉娜居然会卑恭曲膝去捡拾那几枚铜板，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几枚铜板就是维系他和母亲生活的命脉。
多年以后男孩渐渐长大了，明白了为什么要工作，也明白了废旧弹壳虽然是军需回收物品，而不是那女人叫嚷的平民不可捡拾。也明白了相貌好看的人未必心里也是善良的。
罗宾后来几年心里一直有个迷惑，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记忆中吕贝克先生是搂着她的肩头回去了屋子，可是后来见过的吕贝克夫人不是那个女人，正牌的吕贝克夫人年纪要大得多。
小罗宾渐渐长大以后，也常来阿登堡找寻零活挣点小钱，后来也偶尔给吕贝克先生家干过杂活，只是吕贝克先生后来又成为了将军，似乎不记得以前的小事了。当然，一位将军也不会留心偶尔来过的杂活小工是个什么人。
罗宾和丽达是好朋友，听丽达说过几次，吕贝克将军是个宽厚大度的好人，罗宾心里却不以为然，童年的记忆是那样的清晰，罗宾不想和丽达争辩，就把过去的事藏在了肚子里。
不过罗宾却知道，吕贝克将军偶尔会从阿登市里带女人回家，他的正牌夫人倒是很少和他住在一起。
5 卡里尔小镇
卡里尔是个只有五六千人口的小镇，老格郎特的杂货铺在镇南的路口上。杂货铺的前厅稍大，摆了几张木桌和几把椅子，平日里也
当酒馆使用，生意还不错。
格郎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梅莉娜.皮埃尔霍夫娜 26岁 海军少尉，离家五六年了，在南方的克里特岛服役，这两年交了一个29岁
的男友，卡恩.胡特.雅克布。北线陆军上尉，二线贵族家庭。格郎特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准女婿总是赞不绝口。老格郎特有一半的巴罗刹血统，总是对贵族传说特别的痴迷。
小女儿克里丝蒂娜 .皮埃尔霍夫娜，16岁。是和第二任妻子生的，只是这个后来的妻子几年前也死于肺炎。也有传闻说这个女人过去是个妓 女，放荡的生活把她的身体搞坏了。
在罗宾的眼里，克里丝蒂娜和丽达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克里丝蒂娜脸上有一些雀斑，自私任性，不太让人信任。而阿登堡的丽达倔犟胆大，让人更容易亲近。
前线的部队不断的下来休整，老格郎特家的生意这段时间一直很好。罗宾帮老格郎特把回收的酒桶从马车上卸下码好，还要在杂货铺里守着到天黑，作一些零零碎碎的侍应生工作。通常会有一块黑面包的酬劳。
克里丝蒂娜远远的喊叫着，该死的罗宾，下贱的懒鬼。然后跑到楼上摆弄她的花裙子，因为她总有机会和镇上的几个帅男孩们约会。
克里丝蒂娜喜欢染着红红的花指甲，对着镜子梳理弄成卷曲的头发。凤仙花染成的指甲经不起水泡，所以洗刷盘子的活常常需要罗宾去做。
镇上有一所小学，克里丝蒂娜读完了小学就没有再读了。由于她是正正规规读完的小学，所以她看不起靠打零工断断续续读过小学的罗宾，虽然她的小学成绩实在不怎么样。
她更喜欢玩乐，喜欢各种新奇的东西。罗宾也喜欢各种新奇的东西，可没有克里丝蒂娜的好命，就只好通过看书去了解这个世界，所以罗宾养成了喜欢看书和幻想的习惯。
两三年前克里丝蒂娜就敢偷偷和不知名的男孩子们出去玩，彻夜不归。老格郎特常常暴跳如雷，却管不住她，鞭子和棍棒就成了恐吓她的工具。
克里丝蒂娜十四岁那年怀孕过，由于她说不清肚子里孩子是谁的，把老格郎特气坏了，皮靴和皮鞭的怒火，这个女孩流产了，从那以后，老格郎特的脾气越来越坏。
罗宾做为外来的小帮工，算是很听话的了，就这样也会有时遭到老格郎特的鞭打。罗宾很冤枉，罗宾只偷偷看过一次克里丝蒂娜洗澡，还是不巧遇上的，罗宾只敢偷偷看了几眼就跑开了。
克里丝蒂娜比罗宾稍大一点年龄，脸孔长得很平常没有特色，但是手和脚保养的挺好，连脚趾甲也用凤仙花汁染过了。那次她可能发现了正在楼上窗外偷看的罗宾，故意把白净染着红趾甲的脚晃给那个卑鄙的偷窥者看。
澡盆里伸出的脚丫震动了罗宾的神经，原来男孩和女孩是这样的不同。人世间天生的高低贵贱位置是如此的悬殊，看着自已露着脚趾的鞋子，罗宾心里是深深绝望和冲动。
他跑了，逃走了，心里是针刺的痛和身体傻了叭叽的冲动，他更喜欢童年般欢快的世界，他的童年没有过够，没有满足，他拒绝成人的丑陋。
而这一次的撞见，给男孩的心里留下了影响一生的阴影，他喜欢女孩的脚，为之着迷。这成为罗宾以后很多年为之困惑和自卑的源泉。
罗宾知道，老格郎特对克里丝蒂娜常常是雷声大，雨点小。对自己那可不一样，皮靴和鞭子那可从来不会留情手软的。
所以罗宾给老格郎特家做事不会偷懒。
罗宾来到前厅的柜台，这里有一些等待洗刷的杯子和一些需要搬运的货物。
老格郎特检查了柜台里的账目，再去厨房里端出准备好的盘子，每个盘子里精确的码放好了牛肉或是面包。然后上楼去洗澡。
今天前厅里坐了六七个人，有本地人也有陌生面孔的外地人。
杂货铺里出售两种酒，一种是兰姆酒，一种是麦酒。农村自酿的麦酒的度数很低，有点和啤酒相似。
罗宾一边作着自己的事情，一边听着客人们聊天。偶尔有客人会打一个呼哨，嘿，再来一杯凯罗。罗宾就会用盘子端给他们送去。
好象近来听到的大多不是什么好消息，在客人们的聊天里，可以听到某某倒霉蛋的老婆被捉奸在床，也可以听到北方战事不利的传闻，乌辛根前段时间好象又打了场大仗，但取胜的似乎是克罗米亚人。尼克.尼克劳斯殿下被打瞎了一只眼，逃回了格里兰王国的首都耶拿去了。但这又和卡里尔小镇有什么关系呢，卡里尔小镇和乌辛根省的艾斯维格市足足有八百多公里的距离，用马车拉货过去得要小半个月的时间。
格里兰王国有十个行省，北方的三个行省由西到东分别是，佩里尔，姆斯巴赫，乌辛根。从边界上看乌辛根和姆斯巴赫两个全都和克罗米亚接壤。中部边疆的姆斯巴赫省七八年没打过大的战争了。西部的佩里尔省和克罗米亚还有神圣安萨帝国都有接壤，可是卡里尔小镇更偏向神圣安萨帝国一边，更是十几年没有战火了。
乌辛根省因为有海岸线，有和各国通商的重要海港，经常和北方的克罗米亚打来打去。姆斯巴赫和佩里尔两个省就没那么激烈，总是打打停停，停了再打。
和北方宿敌克罗米亚的战事几乎成了卡里尔小镇上的谈资和消遣。
罗宾闲暇的时候会抽出藏在柜台下的两本书。一本是（刚比亚大陆的发展史），另一本是（简易机械学入门）。
杂货铺下午的生意通常会比上午好一点，偶尔会有客人来买沉重一些的东西，罗宾就需要跟着客人把东西送回去。老格郎特喜欢找来喝酒的客人聊天。罗宾能看书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老格郎特不反对罗宾在空闲的时候看看书，反正书也不是老格郎特的。这也是虽然工钱给得低，罗宾却愿意给老格郎特家干活的原因之一。
老格郎特的大女儿梅莉娜.皮埃尔霍夫娜偶尔会从外地寄几本书给罗宾，她有点喜欢这个男孩，也知道自己的妹妹根本不喜欢看书，所以寄给克里丝蒂娜的多数是一些花衣服和一些廉价的小饰品。
老格郎特心情不好时会扣掉罗宾一点工钱，用来冲抵掉皮埃尔霍夫娜寄来的几本书价钱，心情好的时候不会这样。可是老格郎特心情不好的时候多一点。
头上的伤口不大，罗宾翻了几页书还是感到有些困倦，就一边听着客人们聊天一边出神。这两本书是阿登堡学校图书馆的，看完了可以还回去再借两本，借书证是丽达的，一块薄薄的金属牌子，上面印刻着学籍编号。小酒馆里没有人对他的书感兴趣，所以藏在柜台下也很安全。
这个下午买东西的人不多，天快黑的时候老格郎特把罗宾打发了回去，给了他一个黑面包。
罗宾的家在小镇里一个破旧的巷子里，小镇里的路多数是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也有条石铺成的大路，可以并行两辆马车。
罗宾拿着黑面包回到了家，汉娜在家里等着他。
汉娜已经四十九岁了，身体还行，但是眼睛不好，只能模糊看到鼻子前面的东西。所以她这几年很少出门了，只能在家里帮别人做些洗洗补补的活。
破屋的桌子上有一杯牛奶，那是汉娜留给罗宾的，锅里有一些热汤，汤里有一些土豆和切碎的青菜叶。汉娜的感觉是敏锐的，她摸着罗宾的脸问：又和别人打架了？
罗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点了点头嗯了一下。
汉娜浑浊的眼睛里就流下了泪水，她把罗宾搂在了怀里，低声的呼喊着：哦，我亲爱的孩子，我可怜的小罗宾。
罗宾依在汉娜怀里，这一刻，他感到自已真的是一个孩子。
汉娜时常会和罗宾唠叨一些陈年往事，回忆里的旧事有她自已的，也有她在镇里镇外的见闻。有些故事的主人翁已经不在了，汉娜就会叹着气说：哎，某某某可真是一个好人啊。
半瞎的汉娜平时缺少可以说话的人，罗宾从小就养成了倾听汉娜说话的习惯，虽然汉娜的很多故事都说过了一遍又一遍，说过了一年又一年。罗宾听着老汉娜的往事，并不觉着厌烦，仿佛那些人和事就在眼前一样，罗宾听着很安心。
罗宾会把自已的一些见闻也说给汉娜听，再听取老汉娜的夸奖和责怪。老汉娜很少责骂罗宾，高兴和生气时都喜欢把罗宾搂在怀里，轻轻拍着男孩的后背，一边流下高兴或是责怪的泪水。
过去总是老汉娜给罗宾准备好一切，这几年罗宾慢慢长大了，每天夜里的洗脸洗脚水就改成罗宾给汉娜准备了，汉娜的手和脚都很粗糙，夜里的眼神会更差一点。
天冷的时候，罗宾也会给汉娜洗脚。摸着汉娜龟裂的脚茧，罗宾会很心痛。
他觉得，汉娜这样善良慈爱的老女人，值的穿人世间最好的鞋子和最好的衣服。所以罗宾很节俭，他把赚来的每一个铜板都交给了老汉娜。
罗宾觉得，象他的养母老汉娜这样节俭的活着，才是人生最大最安心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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