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臭骂
居平河县城偏西三街，自前朝便一直算得上是这小小平河中一个热闹的好去处，此街虽远不及城内主街那般，有繁荣光景大好，但各式各样地摊生意，门面商铺一应俱全，中规中矩，雅俗共赏，不论富贵，老少皆宜。
人间烟火气，芳香满扑鼻，走走停停，前前行行，如是再好不过，唯得此间光阴。
日头方才于几片棉云之中脱身，阳光倾洒下的暖流如幻化成实体一般沐浴人间，岁岁年年里，唯有冬日中的此刻，总是最宜人不过的，日子仿佛在一种舒适的懒散之中虚度，却不为人们增添担忧，两旁犄角旮旯处不时便堆攒着已冻成脏冰的积雪，或许此时也仅剩它们还在同暖阳做着最后的抗争。
“我说呆子，你都愣了一路了，要没本姑娘拽着，怕不是哪根筋半搭不对地自个儿拐着玩儿便要去了人家朱府呢吧？”
边有心没心地数落着，溜溜达达，穿过这条算是僻静的宽胡同，眼巴前两人便也要来到这偏西三街，吆喝叫卖，鸡毛蒜皮，人声缓缓躁动开来。
加上街巷边不知哪处铺子新下来的一锅油炸糕曲折飘香，一向心行自在的小嫣儿如今也是挪不动步子，同她口中所讲一般，领着身后那“呆子”走下一程，恐怕再活泼的姑娘都要被浇头冷水，而今疲乏极，便没好脾气的控诉一番。
今日算是一袭英姿红装，一步一行皆散着股子巾帼气，自家娘亲攒了大半年的红衣布，制得红裙衫，定是令她爱惜的不行，虽说材质固然比不上人家大门大户进的一匹匹绫罗绸缎，锦绣华裳，可自是换上这身戎装，便是穿出另一番落落风格，若是自夸起来，却也是那些得体贵重的千金小姐所学不来的呢。
话音落下可得有半晌，虽是街上熙攘，可这人前人后，递话应答却能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半天来，耳根子后头竟没见那傻小子的半点儿搭理，本就似憋了一道心气儿的小嫣儿这下可哪能一味作忍？
霎时间，原本剔透的小脸转眼便映成了颗半熟蜜桃，虽说面相俏皮可人，但此刻挂了副坏脸子，怕是任凭哪个呼风唤雨的大辈小辈都惹不起的。
“我呸！”回身间便携着股子劲风，霸道开来，两颗眸子便早烧成火星子，小嫣儿不饶地痛骂一声。
自是山间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痛痛快快被骂上几声，许是方能点醒这梦中错愕人，“出什么事儿了？”顾子安晃了下六神无主的呆脑，寻思前路遇上了磕绊，忙上前二步急问。
“出什么事儿了？”这女娃气势不减反增，管他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一顿才是正道，没等着掐腰做好模样，便眯起眼来继续出气道，“怎得你还好意思问呐？你那魂儿怕不知是被人家勾去了多少时日，顾子安，你可当真是个厚脸皮！”
“我就想不通了。”没结结实实喘匀几口气，小嫣儿弯下腰便贴到这呆子脸前，“人家都不要你了，你就不能有点儿骨气？你不嫌丢人，哼，可别一味把本姑娘的面子脸子都也给丢咯！你——你这就是热脸贴冷——冷，我都不稀罕说你，呸！”
转头再瞧瞧被骂的这位，涨红了脸不说，这傻愣模样也早已是怔住不敢出声，想来自大闹朱府后的次日，府中那位小少爷便称病无需书童伺候，令他回家听信儿便是，心想也应是爱儿如命的朱老员外不忍自家幼子再累上个一星半点儿，读书求学，皆是后来事。
于是被催赶出来的顾子安，也只能归身于昔日那番宁静，细细算来，日子涓涓流淌了也足有小半月，转念一想，这算是刚挣下的第一份“糊口营生”，便如此草草了事。
自打朱府归来后，两人之间互相虽都不愿点破，可顾子安那愁容却生得分外清楚扎眼，连个笑模样都没得见，家里头都被这股子怨气给蒙上层灰布，嘴上不说，心中却不是滋味儿，小嫣儿倒也只能装成副没心没肺的样，整日一个劲儿调侃他，心说定要早日帮这傻小子脱离苦海。
可这不，如今倒是两人势头一反，顾子安此刻那怨妇模样早已烟消云散。
说实在话，他私心想着，其实自个儿也不知为何提不起往日的那股自在劲头，不是因为离了人家金贵阔气的朱家大院，也不是可惜每日挣不到那十文铜钱，更不是嫣儿口中调侃那般心有不甘，见不到人家千金小姐——
话里话外间，朦胧中，总是觉得还有些未尽的事，还有些未遇见的人，可顾子安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许唯有当前这一顿臭骂，才当真能把他拉回这大千现实。
可眼下这尴尬局面，他却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又似发呆模样，知错不会改，人生一大难事。
“看，看什么看！”
“没见过本女侠管教手下吗，啊？”又是一声怒喝，可被呵斥对象却不是这愣头顾子安，“再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扣下来扔到锅里面炸丸子，赶紧滚！”
一发觉不是骂他，顾子安也没来得及对她这番莽撞话而新生惊讶，这才敢借个胆子寻声而望，原是在不远处胡同口，那几个“作恶多端”的瓜娃子，撞见了方才的二人这场剧目，正起劲儿偷笑。
说来倒也奇怪，这几位小爷平时净是些个在市井巷道中横着走的主儿，竟怕起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娃子，也未见反抗，几人一个傻楞，便也灰溜溜逃走，不知所踪。
“走！”
转过身来，红扑扑脸蛋还未曾褪色，应不是因天寒，展裙回身，因这一发不可收拾的雷霆怒气，红装自然更添几分英气，反观顾子安，也顾不得自己方才当了多少人的面被削薄厚脸皮，此刻虽悻悻然跟在身后，却实打实地像是散去了多日的阴霾。
可他也未曾想，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道口时，蒋嫣儿的玉唇桃嘴，却早就弯成了甜甜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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