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 战
博阳城外,西风,浓雾,血色朝阳摇摇晃晃地在雾中升沉,用如血的射线驱赶着团团迷雾。
雾气渐渐散去,博阳城外无边的旷野上,大旗迎风而立,两支铁骑弯弓搭箭,蓄势待发,准备作殊死搏杀。齐军左中右三军分黑、红、绿三色战服,阵形严整,汉军一色黄色战服,犹如一片黄云。
汉军阵中,灌婴顶盔贯甲骑在红马上,趁浓雾消散之际,观察齐军阵形。
灌婴对身边诸将:“你等看,齐军中军所占地形于土坡之上,易守难攻,故中军旗号少人马不是很多,而左右两军所处地势平坦,易攻难守,所以齐军在左右多布人马,旗号甚多,齐军今日三军阵前都满布鹿砦,看来是想以守为攻,耗我锐气,然后再俟机反扑。”
灌婴停顿一下,鞭梢一指,看看众将脸色,威严地:“今日我要用重装骑兵先包抄击溃齐军左右两军,然后抄其中军后路,到时我中军再用战车从正面冲击,田横一战可擒,齐国彻底平定。”
有人嗫嚅道:“将军,我军大队人马抄敌左右,中军空虚,要是齐军突袭我中军,那便如何?”
灌婴撇撇嘴:“齐军人少,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冲击我中军,万一他们真敢来,有我在此,还有何惧!”
众将默然。
齐军中军,田横立马于高坡之上遥望汉军阵形。田横点头赞道:“昌文侯果是汉军中名将,阵形确是严整。”
正在观望之时,只听得汉军中突然炮响,鼓声隆隆,号角呜呜吹起,大队重装铁甲骑兵分为左右两路,如两把尖钩,向齐军左右两侧远远迂回包抄过来。千军万马践踏起漫天尘土,阳光为之色暗。
田横微微一笑:“好,昌文侯果然不出俺等意料用兵。”
田横将令旗往空中一挥,“传俺将令,今日俺中军撤金留鼓,有进无退,不许鸣金,只准鸣鼓!”
中军官将此将令传出:“不许鸣金,只准鸣鼓”的将令在齐中军中一声声远远地传递开去,将士们精神为之懔然振奋。
汉军大营中灌婴立马大旗下,传令官飞马来报:“启禀主帅,我左右骑兵已迫近左右齐营。”灌婴点头微笑:“好,传令左右将士,平齐一战就在今日,大小将士务必努力上前,有捉得田横者,赏千金,有临阵退缩者,杀无赦。”
传令官接令飞骑而去。
汉军重装骑兵人披铁甲,马挂坚革,骑兵手中皆手中执着长槊像疾风似洪流般向齐军左右翼军阵卷地而来,喊杀声震天动地,大有一气鲸吞敌军之势。相反,齐军中声息皆无,如死一般寂静。眼见汉军骑兵抵近齐军军阵数里之遥,忽听得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只见地面猛然塌陷,现出数百丈壕沟,汉军人马收脚不住,一时间人仰马翻,纷纷掉入壕沟,惊呼惨叫之声四起,齐军左右翼军阵中顿时鼓声大起,令旗翻飞,无数利箭如雨点般射向汉军人马……
齐军中军阵中田横立马高处,左右两阵前已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传令官来报:“启禀大王,左右汉军骑兵前锋已掉入阵前陷马坑中。”田横微微点首,并不说话,身边将士催促道;“大王,俺们出击吧。”田横微微摇头:“不忙,再等一会儿。”继续纹丝不动地观察汉军中军情况。
汉军大营传令官飞马驰至灌婴马前:“启禀主帅,我左右军前锋掉入陷马坑,攻势略受挫折。”灌婴神色不变冷冷地:“掉进去就进去,不要停,让后面人马踩过去!我看他陷马坑有多深。”
汉军重装骑兵不愧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师,虽然前锋人马陷入壕沟中无数,但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重振旗鼓,踏着壕沟中人马的尸体,继续向齐军阵地冲来,只是气势为之稍挫。
齐军中军阵中传令官飞驰而来:“启禀大王,汉军左右人马踩着自家人马的尸首,已跃过陷马坑,继续向我左右军冲击。田横把手中红旗一挥:“举火。”手下将士焦急地:“大王,出击吧。”
田横手一摆冷静地:“再等等。”
当汉军骑兵奔驰到齐军左右翼阵前数十丈处,突然见齐军阵中射出无数枝火箭,点燃了地上的柴草,随之柴草又燃着上面铺着的煤块,齐军阵前立刻形成一道十几丈宽的火网,此时偏又刮起大风,霎那间只见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齐军阵前烈焰蒸腾,火舌狂舞,汉军人马在烈火中被炙烤焚烧,翻滚跌爬,马仰人翻,惨呼声四起,饶是久经沙场之士,见此情景也不禁惊骇。
汉军大营传令官汗流满面地飞马而至灌婴马前:“启禀主帅,齐军左右军阵前突然出现环形火阵,我左右人马误入阵中,损伤甚多,左右军请派兵增援。”灌婴微动颜色:“火阵,哪来的火阵,没见齐军阵前堆有此草哪?”传令官:“启禀元帅,那火阵是用此地盛产的会燃烧的黑石(煤)铺成,有十几丈宽,下面垫上柴草,一沾火就烧着了。”
灌婴大惊,转身向左右军望去。
齐军左右阵前:
无数黑煤吞吐着火舌,组成一片火海,汉军马队或在火海前惊而却步,或在火海中带烟冒火地乱奔乱跳。齐军左右军中,傅义咧着大嘴拍着手哈哈大笑:“好,烧得好,烧死这些王八羔子。”
司杰频频点头:“高,太高了,智叟这条计真不输于田单的火牛阵啊。”
汉军大营,灌婴牙关咬紧望望对面偃旗息鼓一无动静的齐中军阵营,略一思索,对传令官:“好,我再给左右军各调10000人马,令他们赶快用土石填平火阵,一个时辰内给我拿下左右齐军,违令者,定斩不饶。”
传令官接令飞骑而去。灌婴轻蔑地:“烧,烧吧,我看你这把烧炕火能挡得住我7万铁骑?”
汉军左右两翼得到生力军支援,攻势复振。重装骑兵穿过火阵,突破鹿砦,攻入齐军阵中,与齐军展开浴血搏杀。左军阵中,傅义脱光衣甲,手持大刀,大呼酣战。手下将士皆学主将与汉军裸衣血战。刹那间阵地中刀光剑影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右翼军阵中,司杰一手持枪,一手持剑,矫若游龙般在汉军中枪挑剑劈,手下将士排出盾牌阵,刀斧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刀斧手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滚地而前刀斫马足,身后长矛手刺杀马上骑士,也是与汉军拼死搏杀,死战不退……
齐军中军,田横望见对方中军阵脚又有所移动,分别有人马又朝左右方向运动奔驰而去。田横抬头看看日头,见太阳已至当顶,已是午时,田横眼睛一亮,把手往下一劈:“给我擂鼓、打旗,出击!”
齐军中军中突然鼓声震天般地擂响,无数旗号猛然竖立。
数百名鼓手光着膀子奋力击鼓。
齐军中军刹那间旌旗刀枪如林,喊杀声如潮,辕门大开。
数万名齐中军生龙活虎般杀出,直向汉军中军阵前扑去。
汉军大营,灌婴突见眼前这般天崩地裂的景象,神色大变,灌婴狠狠打了一下大腿:“糟了,中了田横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奸计了。”
灌婴望望扑天盖地而来的齐军,焦灼地指挥汉军车阵:“快,快变阵,摆圆桶阵,挡住齐军。不能让他们杀进来。”
汉军中军车阵迅速移动,由原先方阵转成圆阵。
齐军已冲进汉军阵中,双方人马搅成一团,在呐喊、厮杀,汉军处变不惊,大部分人马正有秩序撤往圆形车阵阵中,倚仗着战车掩护,和齐军展开殊死战。
车阵两头正在不断地靠拢,缺口在慢慢地缩小,齐军在缺口处拼命往里突,但遭到汉军强有力抵抗,数次冲进去,都被赶出来。
灌婴脸上又现出微笑,他抹抹额头上汗水,马鞭前指对左右:“把缺口给我封死,齐军主力都在这里了,左右两翼必然虚弱,只要我们能再坚持半个时辰,我左右军就能突破齐军左右翼,那时,三面包抄,不怕田横飞上天去。”
齐中军,山坡上,田横稳如泰山地立在原地,继续观察战场情况。身后五百剑士早已严装列阵,待命出击。
左右军传令官飞骑而来:“启禀大王,汉军已经突入我军左右两翼,傅将军、司将军正在与汉军死战,但汉军人多,我军快要不支。”
田横抬头向左右军方向望去,只见火势正在减弱,大多汉军已越过火阵,冲入齐军阵中,喊杀声从远处彻地而来……
田横问身边计叟等人:“几时了?”
计叟:“大约未时已过吧。”
田横抬头望天,日头已过午,田横对传令官:“好,你告诉司、傅二位将军,再给俺顶半个时辰,俺一定击溃汉军中军。”
传令官接令而去。
田横继续望着前方中军战况。
中军传令官飞骑而至:“启禀大王,汉军正用车阵挡住掩们,俺们往里冲了几次,都给杀出来了。”
田横双眉一挑,眉心黑痣猛然一动。
田横把手一伸,大喝道:“拿酒来!”
五百剑士闻言喜动颜色互相低语:“好,俺大王要亲自出马了。”
田横手捧大觥,仰面而干,把巨觥往下一扔,翻身跃上身旁的白鬃烈马,烈马昂首长嘶,马蹄蹬地,跃跃欲出。
田横背上插着数支短戟,肩挎硬弓,伸手抽出腰间青虹剑宝剑,阳光下,顿时一道寒光闪烁,刺人心魄。只见田横将长剑在空中一挥,朝身后剑士们大喝道:“随俺来。”白马昂首长嘶。放蹄向前冲去……
田横一马当先向汉军中杀去。
五百剑士催马随田横驰出,人人拔出长剑,在空中挥舞,阳光下,数百支出鞘的长剑发出眩目的光芒,组成一片森森的剑林。
田横等杀进汉军中军,来至汉军车阵缺口附近,此时车阵即将合拢封口,齐汉双方正在缺口处做最后的搏杀,缺口处人马死伤累累,连黄土都为鲜血染红。
汉军阵中,一杆比碗口还粗的中军大纛旗高高矗立,一个斗大的“灌”字在旗帜中央迎风飘扬,大旗下灌婴一脸傲气:“哼,看你田横能奈我何!”
田横抬头望望汉军大纛,脸上浮出一丝轻蔑的冷笑。田横摘下肩上硬弓,从背上取下一支短戟,以戟代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高举过顶,随后降至双眼位置,将硬弓拉满,指向汉军大旗。身侧众人屏息观看。
田横略一停顿,右手拇指与中食指一松,那支短戟挟着尖利的啸声向汉军大纛旗顶端飞去。
短戟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飞向大纛。
短戟嗖地一声正中大纛上悬旗的拇指粗细的牛筋之上。
牛筋开裂,大纛缓缓下坠。
牛筋完全崩断,大旗呼地一声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齐中军顿时士气大振,众人齐声欢呼:“大王来了,大王来了,汉军大旗倒了,往里杀呀!”
田横拔出长剑,领着五百剑士,催马向缺口处杀去。
大纛一落,汉军军心大乱,原先快要合拢的缺口,立刻被撕开、扩大。无数齐军如潮水般灌进缺口。
灌婴见已方大旗突然从空中飘落,知道不好,眼见缺口被撕开,灌婴牙一咬,大喊:“给我顶住。”
灌婴领人马催马摇枪,直向缺口处扑来。
两军阵中,田横领着五百剑士正挥剑砍杀汉军,五百剑士人人身手不凡,无不以一当十,汉军当者辟易,纷纷后退。
两军阵中,田横和灌婴迎头相遇,灌婴红马银枪,满面杀气。田横白马长剑,威不可挡。两人勒马互望,都知是对方主帅。
田横平静地:“是昌文君吗?”
灌婴点头:“你就是齐王横吧!”
田横微微一笑,右手持剑,左手叉于胸前施礼道:“昌文君,正是在下。”
灌婴:“好,你我今日决个生死吧!”
田横一笑:“来吧!”
两人催马向前,枪剑并举。
战不数合,灌婴突然回马就走,田横拍马追赶。计叟大叫:“大王小心。”
田横渐渐赶上灌婴,正在马头马尾相接之际,灌婴突然大喝一声:“着!”使回马枪,转身奋力刺向田横。
田眼眼见枪来,在马上大吼:“来得好!”身子略一侧,灌婴的枪尖由肋下划过,划伤田横的臂膀,鲜血由衣甲中微微渗出,田横毫不理会顺势用胳肢窝夹住来枪。
灌婴用力回抽,满脸通红。
田横左臂夹住对方枪杆,纹丝不动,右手长剑自上而下奋力向灌婴劈去。
灌婴大惊失色,双手一松,闭目待死。
田横见状,剑到中途,改劈变拍,“扑”地一声,拍到灌婴背上,大喝一声:“昌文君,去吧。告诉你家汉王刘邦,俺田横不想与他为敌,只是想保住我齐国社稷而已。”灌婴在马上向前一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伏鞍败走。
汉军见主将受伤败走,阵脚大乱,全线溃败。
齐军左右军,司杰、傅义率领人马杀出。
齐中军鼓声震天,中军将士向前追杀汉军。
田横和五百剑士立马高处,战场上到处人仰马翻,断戟残剑遍地,四下血迹斑斑。
田横抬头望天, 见日头已然偏西,喃喃地:“到申时了吗?”
忽然,前方鼓声大作,原先向前追击汉军的齐军纷纷回撤。
田横诧异地向观望。
司杰、傅义浑身是血地骑马跑来。二人来到田横跟前。
傅义光着膀子呼呼直喘气,说不出话来。
司杰:“大王,大事不好了,那汉军曹参又带了10万人马赶来增援灌婴,将士们打了快一天,水米没沾牙,实在顶不住,都退下来了。”
田横望望前方不断败退下来的齐军,仰天长叹:“至申无咎,过申灾也,难道上天真要亡俺齐国吗?”
傅义:“大王,俺们跟随他们拼了。”
田横闭目沉思。
田横睁眼解下身上锦袍披在傅义身上,看了众人一眼。
傅义及众人皆感泣。田横缓缓地:“血流得太多了,不能再流了,俺要为齐国保留一点精英血脉,你等如愿意离去,就自行散去,如不愿离去就随俺走吧。”
五百剑士振臂高呼:“俺等愿跟随大王上天入地,同生共死。”
田横眼角噙泪:“好!俺田横能有诸君相伴,真是生平快事,一时胜负又何足挂齿!”
田横望了四下一眼,沉重地:“俺们走。”
田横领着人马消失在暮色苍茫中。
博阳城外,残阳如血,旷野上尸横遍地,刀枪断裂。呼啸风中,数只老鸦在空中呀呀乱飞……
博阳一战,田横以少敌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秦帝国灭亡之后,为齐国生存做最后一搏,可惜寡不敌众,最终还是壮志未酬败走逃亡。从此立国千年的东方第一大国——姜田氏齐国,已隐没在历史深处。然而,田横的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真正可歌可泣的泣血之路尚待铺就。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