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妖1，火之森林（下）
1.7，小白篇
它追上来了，它追上来了！
不，不，不！我不能死！我、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啊，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啊！
漆黑的森林暗道，天空中的月光和星光都穿不透他头顶上方的茂密林木枝叶，顶层像镀了一层软银的树冠，底层却暗沉如铁，那些随风而动的影子更像是由随时都可能从天而降的猛兽编织而成的铁血帷幕，铺天盖地。
“你说，他在哪……”那个东西始终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不断用言语压迫他的神经。他听不到它的呼吸，而他却喘气如拉风箱！
“你是谁，你是谁！”他慌乱地嘶吼，歇斯底里。
“你说，他在哪……”那个东西还是这样问他。
“他是谁，他是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他的精神已然接近崩溃，这疯狂的世界啊，处处杀戮，哪里才有真正的和平，哪里才有片刻的安宁！
“你的身上有他的味道，说，他在哪，否则……杀了你。”那个东西如是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那个它，那个它，那个它又是谁！”他快疯了，身后的那个东西越来越快了，可他却越来越慢，会被追上的，会被杀死的！快，快跑啊，不要停，跑，跑啊，跑到老橡树那里就好了，他会保护我的，他很厉害，没有东西能侵犯他！
可是，脚下的这条路为何有种越来越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不是通往老橡树所在的地方，更像是……
“喂，你跑什么呀，这么慌张，难道怕我会不等你了么？真是的，我怎么会……”
前方的黑暗里，他突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影子，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是她！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死死包裹，并不断收缩、碾压他的心脏。这种恐惧比方才他被那东西追杀更让他害怕，十倍有余。他忽然不想逃跑了，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就像极深的黑夜里划破苍穹的那条闪电，他的灵魂在惨烈的空白里颤栗，像是一座被地震激活的火山，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从他的头颅里喷礴出来了。
那是一句话。那句话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可是，那两个字却怎么也没能从他的脑海里喷礴出来，通过神经丛，化作真正的声音并传达进它的耳朵里。于是，疾风一样迅速的他，从她身边极速擦过——
在交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从和他对视的眼瞳里看到了来自他灵魂深处的惊恐。如果把视线镜头拉慢，她甚至可以看清楚他在黑暗里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竖瞳以放大到缩小再到放大的过程发生变化。
“不！——”他喊出了声，却不是那两个字，因为那道黑影追了上来，并且伸出了尖锐的利爪。这一次他真的不想再逃跑了，他想立刻冲回去，保护他的小母猫。虽然她还没有同意为他生小猫咪，可是他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啊，她是默许的，或者说她是害羞的，一时不能立刻说出真心话的。可是再想这一切都迟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啊，冲回去啊混蛋！冲回去保护她，冲回去弄死那个畜牲啊混蛋！
他真的冲回去了，凌空强行转身，虽然他听到了体内骨骼的轻微爆裂声，但他不在乎，即使粉身碎骨，他也不在乎。然而，迟了终究是迟了——
“怎么了啊……”被青鳞她们叫做小红的她还没有说出那个已经走到喉咙的“你”，一道漆黑的影子迅速地划过了她的颈椎。她就那么站在自家门前，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仿佛天和地在那一瞬间翻转了过来，无数大树枝干组成的圆盘在她眼前旋转，然后，眼前一片漆黑。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脖子里喷出来了呢……意识的最后，她好像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嘶吼。好像也不能称之为熟悉，因为她从未听过那样的嘶吼，只是感觉那个发出嘶吼的声音很熟悉，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那颗跌落在地面上的脑袋定定地看着他，暖黄色的眼眸还带有一点点的神韵，还带有一点点的温度，还带有……许多许多许多，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他傻了，楞在那里，一动不动。
漆黑的森林里，两个人形妖兽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很长时间，他们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或言语。
“你……杀了她？”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发问。也是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变高了……不，是变身了。他变成形近人类的完全体了，可这一点也不能让他感到开心。他想，如果能用“永远不能变身”作为代价来交换“让她复活”，他会很愿意。可是和谁交换呢？塞尔维娅女神么？可是她在哪里呢……怎样才能找到她呢？
“是的，我杀了她。”那个东西回答。
“是的，我杀了她。”这句话切断了他混乱的思绪，他抬起头，看着那个东西，可他发现即使变身后他仍然拥有“夜视”的能力，他却看不透那个东西隐藏在黑暗里的真正面目。
“为什么……”他问。
“这是上位者的权利。”那东西说，“我问过你，他在哪，可你却无视我的问题选择了狼狈地逃窜，而作为惩罚，我……”
“我他妈说过了啊！我不知道！操你妈，我他妈弄死你啊！”他从来没有骂过哪怕任何一种生物，可这一次他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而且用了他认为是最恶毒的“骂娘体”。
“没有东西，拥有辱骂我母亲的权利。”那东西的语气压抑着愤怒，然后，它动了。
如果有第三者在场，它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在画面的中央，茂密的原始森林里，一个生有白色的猫耳和白色的猫尾的清秀少年凶恶地往不知名的前方扑去，而他的前方却诡异的没有任何东西——除了那些笔直的存在了百年的大树。然后，那个白色的少年狠狠地向前扑倒，半个身体砸进森林布满树木老根的土地之中，狼狈至极。
可以说他完全没能捕捉到那东西的动作他就已经被那东西打倒了。如果他的眼睛能够放慢眼中的景象，他会发现那东西在短短一秒钟里究竟做了什么——那东西首先跳上四周的高树，然后通过树木间的枝干闪到他身后，最后一脚踹在他后心，将他嵌入坚硬而柔软的大地。
全身的骨骼有半数被那一击打断。他趴在那里，不得动弹分毫。那东西缓步走到他身旁，一脚踩住他的头颅，力道大到他丝毫不怀疑下一刻他的脑袋就会像从高空砸向尖头石块的西瓜那样爆开。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那东西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想这样说，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保护他胸部脏器的骨骼此刻成了取他性命的杀器，那些碎裂的骨骼无时无刻不在流放他体内的鲜血，即使那东西不杀他，他也会死。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问题罢了。
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死前再看她一眼。他想，可没关系，我们死在一起，死后也会在一起，她还没走远吧，肯定还没走远……等着，我……就来陪你，亲爱的……暧……
“违逆王命者，王必戮之。”那东西用力地踩了下去，转身离开，“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不要躲藏了，来吧，让我们一起，终结这该死的命运啊……”
一声惊雷从天庭炸响，雨，哗啦啦地下了下来，像是天空上有一倾无尽的汪洋大海，而此刻，火之森林正上方的苍穹被捅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漆黑的深林里，一片漆黑。
1.8，青鳞篇
方才还是明月高挂繁星满天，现在却立刻下起了倾盆大雨，火之森林的天空永远这么善变啊。我无聊地在由老橡树层层枝叶组成的保扌户伞里哈欠连天，盘算着这一次小白又迟到了多长时间，突然天上一声惊雷炸响，吓得我两耳发蒙，心跳陡然一空——忽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苍蓝色的闪电在九天之上的深厚云层里穿梭，一次又一次点亮火之森林静谧的黑夜。那些被电光狰狞了的树影和不断在夜空中爆炸的惊雷让我的脑海一片混乱。恍惚间，莫名地想起了二白那张蠢萌蠢萌的猫脸，想起了二白经常嘀嘀咕咕的那些句子，想起了……二白若是死了呢？就此死了的话……啊呸啊呸，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啊真是的，比乌鸦还乌鸦嘴啊！
然而，“二白若是死了呢”这个念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在我的脑海里回旋，催眠一样地让我最终竟然真的有点相信二白就此死了。我狠狠地摇头，试图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可我越是想这么做，那个不详的念头就越是在我的脑海里欢欣鼓舞。
“真是够了啊傻青瓜！”我嘀咕出声，无意地将二白给我起的外号念了出来。也是这个无意之举，小妖向我投来奇怪的目光，我楞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发现墨默也在奇怪地看着我。
这么大的雷声和雨声，你们睡不着倒是很正常，可你们老是这样看着我是几个意思啊！我在心里想。可我很快发现他们的神色有些不对，我不动了，僵硬地转过身子——
身后，真的有个东西。漆黑漆黑的。我全身的鳞片都不禁竖了起来，戒备地往后退。此时我才发现老橡树维持的形状不是为我们挡雨的蘑菇，而是进攻状态下的长矛。那东西的眼睛在黑暗的雨幕里闪烁着微弱的光，从它的保持的动作来看，它的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而最可怕的是，他在哭。那种细微的哭声我一开始没能辨别出来，而等我发觉那种声音时，我差点尖叫出声——那好像不是纯粹的哭声，那之中好像还夹杂着快意的笑声！总之我没法用语言形容那种声音，像是某种生物新生婴儿的叫声，又哭又笑，恐怖以极！
这种漆黑的雨夜，这样诡异恐怖的哭声，我真的崩溃了。在我丧失意识之前，我听到一串尖锐的爆破音从我的口腔深处礴发而出。
1.9，暧暧篇
死亡来临的瞬间，脑海一片空白。其实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的，毕竟，这是火之森林啊！死亡在这里就像树木花草一样常见，杀戮是这座无围之城的本性，它是由鲜血铸造而成的坚固堡垒，里面的东西出不去，外面的东西进来了、别再想出去。
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对他说出一直想对他说的那几个字。
呐，小白，如果有来世，如果我们能在来世相见，我，一定会勇敢地对你说出那深埋在我心底的字句。还有啊，我不后悔的，无论是和你在一起还是被那东西杀掉。另外，可以拜托你好好活下去么？在没有我的日子里。记得要爱惜自己啊，不要太为我难过。如果在余生里遇见另一个令你动心的她，那么，就让她替我照顾那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你吧。
喂，再见，我亲爱的，小白。
——卫河20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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