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正本清源
东皇燎跟着中官进去,四壁金线黑绒拱垂,通天大柱漆黑包金,整个空间显得庄重而深邃,再往里走,隔着屏风透出阵阵凉意,直到厅内才看见堂中摆着五尺见方的冰鉴,上面盛放着西疆的葡萄、南国的荔枝、蓬莱国的人参果……
对案旁侧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清爽的白袍,长袖拖至塌下,双目专注于手中的长卷。
“陛下!司理大人到了!”
老者只轻轻的用鼻子嗯了一声,并未抬头,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杯,由于尚有些距离,中官忙上前将其推至他手边。
“你就是龙城县司理东皇燎,北坡公东皇宇的儿子?”
东皇燎未料到他有此一问,先是一愣,立即答是。
“我听说你去上任那天是晚上,却是为何?”
东皇燎暗道皇帝陛下耳目通天,当时他临时决定趁夜色快马出城,也未料到太子和枩王如何得知。
现在经此一问,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喜欢掌控众生。
“实乃太子殿下和枩王执意想送,恐白日里扰民所致!”
“相送?”
原本一直专注书卷的他,微微顿首,若有所思的叹息道:“他们兄弟二人早已水火不容,对文武百官更是是敌非友。却能同时为你送行?”
东皇燎答一句是,然后解释道:“实乃龙城县连续折了三任司理,太子殿下关心属下安危,并提醒下官要留意梅竹君!”
听东皇燎突然提起梅竹君,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是有所疑:“倒是东宫授意你查出梅竹君贪污!”
“下官不才,上任半月余,才查得二两之资!”
呵!
他突然轻轻一笑,将手中书卷合而放下。
抿了一口茶,话锋一转问道:“那枩王呢?”
“枩王提醒下官不要轻易招惹龙襄国主兄妹!”
说着故意摸了摸脸颊和腮帮子。三条血印犹在,肿也未全消。
想必以皇帝陛下的通天耳目,大概也听说了他的一些风流轶事。
“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东皇燎立即伏地高呼:“陛下圣明,下官岂敢欺君。太子殿下与枩王就在殿外,唤来一问便知。”
他轻轻一拂袖,中官便出去了。
片刻就将他们二人带了进来。
两人刚跪下拜了君臣父子礼,太子殿下便急急的请罪:“父皇,梅竹君一案实乃儿臣御下不严,罪该万死!”
“就别再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请罪了,东皇燎已经将实情告诉我了!”
太子殿下始料未及的看向东皇燎,东皇燎对他坏坏的一笑。来不及多想,皇帝陛下又发话了,“作为东宫太子,也实在难以约束外官大员,但是能明察秋毫,让东皇燎替你查出梅竹君包藏祸心,也算识大体!”
皇帝陛下刚刚说完,枩王便立即进言:“父皇所言极是,梅竹君久居要职高位,初心不在,险些累及太子殿下,动摇国之根本,儿臣请求将其严惩!”
“那是自然!”皇帝陛下显然更为关心的是朝局:“只是梅竹君一旦停职,这户部尚书之位就空悬了!”
说道此处,他故意低眉看了看太子殿下和枩王二人。
却见二人都不动声色,竟没有半点建议。
换作以前像六部这些重要的出缺,他们可是争得头破血流,唯恐对方举荐自己人,在朝中扩充实力。
见他们二人不争不抢,皇帝陛下故意问向东皇燎:“司理大人,你最熟悉龙城县如今的情况,可有什么建议?”
“户部侍郎许大人……”
东皇燎刚一提许大人,太子殿下立即打断他:“儿臣以为不妥,许大人与梅竹君同为户部官员,孔有利益勾连!”
“嗯!”皇帝陛下做出赞赏的表情微微发笑,转而看向枩王,说道:“太子殿下所言也不无道理,除恶务尽才能海晏河清。”
“那就工部侍郎费津……”
一提费津,枩王又赶忙劝阻:“儿臣以为不妥,工部历年只顾朝户部伸手要钱,传闻早与户部不睦,此时派费津出任户部尚书,恐有公报私仇之举,倘若因矫枉过正而伤及无辜,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到伤及无辜四个字,他故意看了看太子殿下。
“这两人都不行啊?”皇帝陛下意味深长的看着太子和枩王,看来他们俩确实不打算争抢,便苦大仇深的问道:“户部尚书主理漕运,拖欠西胡国利税分红已经半年之久,恐迟则生变,所以这个时候户部尚书是万万不能空缺!你们俩赶紧想想如今朝中还有谁是最佳人选?”
皇帝陛下一问,太子和枩王竟同时进言:“司理大人兼任或者代理即可!”
一时间竟然将皇帝陛下僵在了座位上!
他故意叹了口气,仿佛很为难的样子:“前朝虽有司理兼任军政,实为战事所迫,如今司理兼任户部尚书,职级跨越太大,于情于理说不过去。那便代理吧!”
原本已是两虎相争之局的太子和枩王,眼看就要分出胜负,画风却突然陡转,不仅让太子殿下送了一口气,就连皇帝陛下也是始料未及。
三人出来时,太子殿下和枩王一左一右将东皇燎夹在中间。
“东皇大人这一招实在是高啊!将我和梅竹君当着棋子?”
面对太子殿下的质问,东皇燎笑道:“太子殿下怎么会这么想?简直太让我伤心了,我可全都是为了太子殿下你。户部亏空漕运公款,已然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倘若梅竹君以此裹挟太子殿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太子殿下自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毕竟死了三任司理,又有西胡国咬着不放,壮士断腕已是迫在眉睫。
但是他绝不相信枩王也会如此好意,放过扳倒他的机会。
“东皇大人今日之恩,我萨日朗来日必报!”虽说是报恩,却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转而又对枩王说道:“七弟今日倒是出乎本宫意料之外,居然没有对我落井下石?”
枩王也不明言,只是笑道:“兄弟之间哪有什么落井下石,大哥难道忘了你我血浓于水,可别让梅竹君那样的宵小利用了才是!”
太子殿下损了户部尚书这一员大将,还将苦心经营的大本营让给了东皇燎来代理,这让他愤恨不已。
要不是看在东皇燎故意在圣上面前说是他授意才查出梅竹君贪污,保住了他东宫之尊的话。绝不可能还如此淡定的与他谈笑风生。
哼!太子殿下拂袖而去。
枩王在背后忙着招呼:“如此皆大欢喜,太子殿下何不与我们痛饮一番!”
他真实的目的自然是想和东皇燎喝酒。
还是雅亭,只不过这次却是在东皇府君舞阁的园中。喝酒的对象也不是枩王,而是雏菊。
面对枩王的邀请,他还是需要避嫌的,毕竟自己胯下还骑着乌骓马。
“你一定十分得意吧?”
东皇燎去了龙城月余,她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东皇燎喝了一杯酒,趁她斟酒问:“我有得意的样子吗?”
雏菊笑盈盈的道:“别装了,能利用太子殿下的庇佑斡旋梅竹君一党,巧用二两银子的借口将梅竹君停职。回来之后又主动归于太子一党,表面在陛下面前保全太子东宫本位,实则是避开其党羽的报复构陷。”
雏菊说得头头是道,东皇燎好像也并不惊讶,因为她自从进入东皇府就表现出过人的洞察力。
“这就值得我得意吗?”
面对东皇燎的反问,她似乎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当然不止这些!你走得最高的一招是让枩王知道,户部梅竹君倒了,太子殿下一旦被牵连,陛下面前就是他一家独大,必然犯了皇家大忌!”
她能看穿这一点东皇燎倒是十分意外:“什么大忌?”
“子壮父衰!”
是啊!身为皇帝最害怕的就是看见皇子一家独大,造成群臣拥戴,黄袍加身之势。
群臣为了开朝之功,必然裹挟皇子逼他当太上皇。
雏菊这一句说得有些洋洋自得,她很清楚自己说到东皇燎的心坎里去了。
“这是枩王与太子殿下放下争斗的原因,也是他们愿意成全你代理户部的原因。想必日后主宰户部也是必然了。”
东皇燎一直点头默认,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直到她一口气说完,东皇燎才慢条斯理的问道:“你是不是少说了一样?”
“对对对,你还有爵位!”经他提醒,雏菊姑娘顿时花容失色,忍不住惊呼:“你要像你父亲一样做大满第一权臣?”
“不,我要正本清源!”
东皇燎脱口而出,他自己也愣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生出这样的想法来的?
他明明只是想为母亲报仇,为父亲雪恨!
难道是因为我从小便身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宦之家?早就厌烦了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世界?
“哼,正本清源?”雏菊突然阴沉着脸,好像这高尚的理由根本就不应该出自东皇燎之口:“无辜枉杀他人,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在我眼里你与他们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你赢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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