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闹剧
薛无为站在摆放在船头的书案前方，在众人瞩目之下右手执笔，左手捉袖，开始在宣纸上挥挥洒洒地书写起来。
大小姐、二小姐、清卿、银钗等人侍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纸上接踵而出的端庄字体，仿佛望夫的湘妃一般，久久未曾动弹。
立在薛无为对面的李文举始终阴沉着脸，嘴角噙着冷笑，眼睛紧紧盯着眼前正奋笔疾书的书生，毫不在意他在写些什么。因为李文举对自己的词有着绝对的自信，他相信苏州除了其他两位才子能与他比肩以外，其他人只不过是个笑话。
薛无为行云流水般的书写在他看来不过是逢场作秀，当他将词作写完的时候，就是他露出马脚的时候，就是他李文举狠狠将他踩在脚下的时候。到时候，他要将之前的羞辱十倍奉还。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在场的人怀着不同的心思等待着，等待薛无为将词作完的那一刻。
终于，当砚中的黑墨少了小半的时候，啪嗒的置笔声在桌面上响起，一副宛如画卷的书法作品就这样完完整整赏心悦目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薛无为身旁的人默默地低着头不言一语，苏老爹也皱着眉闭着眼端坐在一旁，好像是对眼前的词作并不满意。
李文举见状冷笑出声，挟着画扇朝前走了几步，心中快意地嘲讽道：“怎么，薛公子，莫非你的词作连垃圾都不如吗？不如念出来，让大家听听垃圾都不如的词作是长什么样的，也好让在座的各位长长见识。”
听得这话，靠近薛无为的一个书生抬起头古怪地看他一眼，眼中若有若无地含似是怜悯的情绪。
李文举不以为意，并没有察觉其中包含的意思，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吴兄，烦请你为大家朗读一下薛公子的垃圾，好吗，我看薛公子之前这么有底气，想必薛公子也不怕献
丑，呵呵……你说是吧，薛公子？”说着，戏谑地看向背手而立薛无为。
薛无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与他争辩，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请便。”
李文举微微一愣，冷笑更甚。
装!你给我继续装!
旁边的那书生已经开始怀疑起李文举的智商来了，心想人家表现得这么自信你还没看出来吗？艰涩地开口道：“李兄，真的要念吗？”
李文举皱了皱眉头，心想怎么自己人还为薛无为出丑担心吗？当即不悦地说道：“念，怎么不念!”
那书生自然是不敢违逆李文举的意思，咬着牙小心地拿起桌面上墨迹还未干透的纸卷，有些心虚地读了起来：
“《浣溪沙·端午佳人》——
轻汗微微透碧纨，今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词并不长，书生念的声音也不大，可是词中的每一个字都像千钧之锤一般重重敲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毫不留情地打下了一个烙印，让这些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好!好一个佳人相见一千年!”一位站在李文举身后的书生面色激动得通红地开口喊道，率先打破了亭中的寂静。
苏老爹捋捋胡须，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大小姐眼中一如既往地异彩迸发，清卿和银钗则是欣喜地对视一眼，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就连一向瞧不起薛无为的苏二哥也在空中兴奋地挥了挥拳头，心里为薛无为的给力点了无数个赞。
至于二小姐，还是像之前那样痴痴地望着薛无为，唯一不同的就是更加痴了。
李文举面色从呆滞变得震惊，从震惊变得惨白，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薛无为的这首词已经不能仅仅用佳作二字来形容了，因为佳作虽好，却难以流传百世。
相比之下，自己作的那首词，可能真的称得上是垃圾吧……
李文举心中一片冰凉，现实的落差感让他感受到了一阵深深的耻辱，脸上青红交替，就好像一个小丑一般即将从钢丝上掉下，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后退去，脑袋疯狂地摇着，指着薛无为失态地喊道，声音与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并无二异：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一定是他抄的，他怎么可能作得出这等词作!他怎么可能作得出这等词作!”
他身后的书生默默地对视着，看着眼前失败者的丑态，一时间都无声地摇了摇头。
输了就是输了，何必再自欺欺人呢，这样只不过是让他人耻笑罢了。今天的李文举，实在是丑态毕露。
薛无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看着正盯着他的二小姐，微微一笑：
“二小姐，你喜欢吗？”
二小姐也笑了起来，神态温婉动人，神采奕奕地看着他：
“喜欢。”
薛无为微笑着朝她地点了点头，神色又变得冷了起来，就这样背对着李文举说道，声音就如万古不化的寒冰一般：
“李公子，以后就不要随便攀咬人家的小姐了，脏了别人的名声不说，也败了自己修养。”
李文举听得这赤裸裸的嘲讽，眼前一黑，跄踉了几步，险些栽倒下去，幸亏后面几人及时扶住，才没有上演当初王司徒气绝马下的悲剧。
待他回过一口起来，眼神已经变得狰狞可怕，青紫的嘴角咬得溢出了血丝，低沉地开口道：
“你给我记着，我们走……”
说罢，他那几欲噬人的目光终于转走，当先移动步伐下船而去了，跟着他上来的书生见状也脸上无光，灰溜溜地随他离开。
片刻之后，船上的众人发出一阵惊人的欢呼，好像是取得了一场历史性战役的胜利一般，脸上对统军的将领有着不加掩饰的崇拜。
苏二哥走过来拍了拍薛无为的肩膀，朗声笑道：“薛兄真是好样的，我妹妹果然没有看错人。”
薛无为拱手一笑，刚要公式性回应，话到嘴边却僵住了，突然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
等等，什么叫你妹妹果然没有看错人？
只见苏府众人也被这话弄得愣了一愣，随后回过神来，面带古怪笑容眼神暧昧地在二小姐和薛无为之间不断交替。
苏老爹也清醒过来，眼含深意地看了看俏脸倏地变得通红的女儿，接着哈哈一笑，薛无为说道：“薛小友真是词才天纵，相信此词一出，端午诗会上便再难出现居其右者啊。”
薛无为尴尬一笑，心想自己抄的词是不是太过惊人，惊得让苏二哥说了胡话，懦懦回道：“苏大人真是抬举薛某了，这词不过是情急之下，天之所授罢了，薛某也只是顺承天意，将之述出罢了。”
“哈哈哈，好一个天之所授，顺承天意，还真是应了薛小友薛奉天之名啊，只是这词怕是不到晚上就人尽皆知是薛小友所作了。”苏老爹显然对薛无为的不骄不躁大为满意，一时间赞不绝口。
薛无为一一谦虚回应，两人你来我往间倒是官面客套，惹得清卿银钗二人在旁掩嘴偷笑，气氛一时间又回到了生事前的高潮。
不一会儿，待到吃午饭的时候，苏老爹遣散了随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只留了较为亲近的人一同进餐。
不得不说，在绿水轻波的太湖上泛舟游玩时能同时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实在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苏二哥因为之前的事快意不已，一杯酒一杯酒地敬着父亲和薛无为，饶是酒精度数不高的黄酒三人也喝得有了些醉意。
酒过七巡，苏老爹面泛红光，夹了一筷子红酥米肉给薛无为，微晃着脑袋突然笑着说道：
“薛小友，你觉得小女心澜如何？”
这话说得毫无预兆，薛无为听得刚刚入口的一口酒水朝猛然朝桌下喷出，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抽搐着，抬起头来却发现除了二小姐低下头去之外的人都在紧紧地盯着他。
当然，众人都能看出二小姐此时正处在一种脸上着火的羞窘境地，自然是在忙着救火。
可是，众人皆醒薛无为独醉——
卧槽，这是要许配的前奏吗？我不就作了一首词为二小姐解解围吗？用不着这样吧，这可是二小姐啊，你看二小姐咬牙切齿，面色涨得通红的样子，定是恼急了，打算事后怎么报复苏老爹吧。薛无为如是想道。
苏老爹其实之前就比较看好薛无为，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尽管他还没有功名在身但苏老爹依然相信这是一条潜渊之龙，一遇风雷便能上天。
苏老爹十分了解自家小女儿的脾性，因此今天在听到苏二哥意味明显的语言，再看小女儿的表情就知道她对薛无为是个什么态度了，再加上前些天大女儿对他说的话，本就有些意动的他便借着酒意上头问出了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的问题。
二小姐脸上红晕蔓延到了玉颈之上，素手紧张地捏着衣角不言一语，小鹿几乎要从胸中崩了出来，羞涩之下小女儿姿态异常动人。
可薛无为这个万年单身狗哪里知道二小姐对他有意，只是以为面前的小辣椒处于一种即将爆发的状态，赶忙将话茬接了下去：
“二小姐自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小子自惨形秽。”
苏老爹笑了笑，尽管薛无为有所预料，还是被他接下来直白的话骇得脑袋嗡嗡作响：
“既然如此，那我将小女许配给薛小友如何？”
大小姐轻轻握着二小姐绞动的小手，脸上有着温柔的笑意，苏二哥因为经历了之前的事则是见怪不怪，对薛无为作妹夫抵触不大，当下也是笑嘻嘻地看着薛无为。
至于清卿和银钗二人，也是面含喜色，并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妥，只是认为将苏家二小姐娶进门来对薛无为有益无害，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毕竟哪个优秀的男儿没有个三妻四妾，而且她们的身份也注定了她们只能是妾，正妻的位置总有一天会填上的，眼前二小姐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这对薛无为来说是一个机会——苏州刺史女婿的身份会给他提供仕途上的便利，对他的未来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可她们却下意识地漏掉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苏家所知道的清卿的身份是薛无为的正妻，而苏家这样的门第世家会作出为了嫁女儿强行让人休妻再娶的事情吗？
就在所有人认为没有薛无为不会拒绝这样鱼跃龙门的机会的时候，薛无为开口了：
“使不得，使不得，苏大人，我已有妻室，怎么能……”语气十分的焦急。
哪知话还没说完，一直期待着那个答案的二小姐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先簌簌地落下泪来，跌跌撞撞地起身朝舱内跑去，神色凄伤，悲痛欲绝。
完了，还是晚了，薛无为苦笑一声，以为自己洞察了缘由。
大小姐看了他一眼，追着妹妹进去了。苏二哥愤然起身，说道：“薛奉天，我妹妹可是哪里配不上你吗？”
薛无为急忙解释道：“不是，苏公子，我有妻室了啊，二小姐天姿国色，哪里有给我做妾的道理。”
苏二哥冷哼一声，说道：“呵呵，你以为我爹不知道你与宁姑娘是什么关系吗？”
薛无为呆了一呆，看向了一旁的清卿，只见清卿也是愣了一愣，无辜地朝她摇了摇头。
薛无为当下也来不及思考苏家父子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了，只得苦笑着摇摇头：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可是我还是不能娶二小姐……因为二小姐她恐怕对我无意，如此强来怕是会伤了二小姐的心。”
“嗯？对你无意？”苏二哥面色古怪地看向薛无为，疑惑地问道。
苏老爹开始有些僵硬的脸也缓和了下来，心想原来真是个呆子，没看出来女儿对他的意思，倒是怀的一份好心，当即摆了摆手：
“这个你不用担心，心澜是我的女儿，她对你有没有意我很清楚，将她许配给你也不是我一时冲动之举，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过了的。既然如此，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娶我的女儿？”
苏老爹说话时神色严肃，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薛无为彻底呆滞了，因为他从来没想到二小姐竟然会喜欢他，这实在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苏二哥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事情多半有了转机，也不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他给出最后那个肯定的答案。
谁知，出人意料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抱歉，我还是不能娶二小姐……”薛无为缓缓收敛面上的震惊以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苏老爹和苏二哥瞪大了眼睛，神色因他的再三推诿逐渐变得愤怒起来，起身齐声质问：
“为什么？!你还是嫌心澜配不上你吗？”
薛无为无所畏惧地迎着两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我将娶宁姑娘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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