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一佛西去动京华
自那一日张说兴师动众去寺里抢人后,满长安百姓都知道张家出了一个“佛子”。
这一日丽正殿里群臣经筵完,天子就笑着调侃张说“朕听闻市井传言张卿家有佛子,改日得便可以带来给太上皇念念佛经。”这样一来,朝野上下开始传扬“佛子”张涣大名。每日里都有许多信众前来荐福寺进香,希望可以目睹佛子真容。
张涣的抄经房就在放生池的对面,一开门就一览无遗。为此荐福寺不得不派出四个和尚到这里协助张涣抄经,说是协助其实就是保护张涣不被疯狂的信众骚扰。因为前日几个贵女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让张涣抄了几本《地藏经》后局势就不可控了。
确实是张涣那小楷抄经,用来礼佛再合适不过。他的字虽然不算登堂入室,但是也差不多,毕竟他也是真的师承名家。
而且也许是那天过于惊世骇俗的事件,莫名其妙的坊间就开始传扬张涣抄的经有神效。
有没有神效不知道,张涣看着桌上堆满的大红镶金砌玉的名刺只剩下苦笑。普通百姓进不来,凡是和张府扯得上关系的都在屋里桌子了。
有名有姓的人家态度还算矜持,但有一个小官不要脸管自己叫叔爷,“太仆寺左牧监司厩”简直不知所谓。养马的不好好养马作甚妖,弼马温吗?于是张涣提笔在门廊柱上写道:“经不轻传,经不轻许。客三十三贯。”
只收足金十两,白银也就是二十多两,合铜钱三十三贯。住持和尚跑来询问为什么要这么贵,要张涣广开方便之门。张涣板着脸在纸上写:“当年众比丘在舍卫国传经,只化得黄金三十三斗三两三钱。世尊说卖的贱了。经不轻传,亦不可轻取,卖的贱了叫后人断了香火”。
就这样“大唐第一天价抄经人闻名长安城。”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抄经房,但是永远不要低估王侯公卿家的购买力。高端的收费就有高端的消费群体,连十王宅的皇室亲番进场了。
没奈何,张府特意派出一队人高马大手精通拳脚的护卫徒手前来保护小主人。
这一次率队而来的是家将岳九霄,张说的亲兵之一。这人年纪已经不小,本来张涣是不敢劳动人家的,但是接连三天来的家兵们都被门外的阵势吓住了。国公家的老夫人,郡王家的侧妃,更别说门阀家的细君个个惹不起。倒不是被权势吓到,人家来很客气黄金奉上还说一大堆漂亮话,张府的家兵个个有赏。府兵们收钱收到害怕了,还有那么多金子要抬回去,一个年轻的小子竟然吓得腿发抖走不动道。相府只有派出可靠的人前来打理。
道济没有收张涣的饭钱,不是张涣不给,而是他知道人家是真正的修真和尚,这些粪土自然不入法眼。每日里拿回去的金银布帛一辆车都开始装不下了,张涣就索性决定今后钱全交给义净大师,言明用来买药施粥救人危难。
一日神英大师突然来抄经房对张涣说:“义净大师不再坐关,三日后准备去洛阳。”
义净大师的身体状况张涣十分清楚,跋山涉水的万里的取经路并不是自己能够体会的。
义净被百姓当做活佛当然是实至名归的,非‘大毅力,大智慧,大慈悲,舍身取义的牺牲’根本不可能做到。
此去西京大师恐怕打算的是想离西天佛陀再近一点圆寂。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义净大师对自己有天大的恩情。
那一枚佛牌上面写着“施如愿”,出自六大法印之一“施如愿印”的禅宗信物。持此佛牌当为禅宗俗家“讲经”,等于是亲许了百姓口中‘佛子’的地位。
有唐以来,禅宗传承有三个步骤:受戒,赐法器,传衣钵。
张涣等于是私下已经领了义净大师的法器。而神英大师以后传法只有受戒,传衣钵,还要为下一代传法僧另准备一件,实在是不可想象的难事这让张涣万分歉疚。
一代高僧即将圆寂,十七年辛苦,二十万里路的血泪也要化为尘埃。张涣想说话,想大声喊叫,想要发泄。却被梗在喉头吐不出来,不自觉的一条血线顺着嘴角往下流。旁边的神英大师见到大张涣的激动反应心中一震,赶忙扶他坐下。伸出大手与他左手抚顶,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弥吽。那声音剧震如同暮鼓晨钟,如此张涣激荡的心神才安定下来。
“师弟,心魔不斩恐怕你寿数难长”。
张涣知他心意,大约是想让他出家真正承继义净大师衣钵出家为僧。
神英大师洞彻一切,复又对他说到“你自有一场因果,修行之事眼下机缘未到。我自今日开始为你讲经,且今后你需多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随即为张涣说起《佛说五蕴皆空经》来。
早前的狮子吼动静不小。抄经房外围观的已经是接踵摩肩。众人静静的听着神英大师为张涣讲经,直到将近黄昏才散。
人群中来到一个女扮男装的人,正是那日张涣心心念念的女郎身边侍女。那女子只是好奇的看着张涣的脸庞一直看,等到散场那女子也随人潮离去。
三日后,迎送活佛声势浩大,朝野轰动,礼遇之隆,绝无仅有。义净大师的法驾由十六个禁军抬辇,左右金吾卫甲胄鲜明,刀杖齐全。再由宗正寺出动皇家守陵禁军李氏子弟兵导引,太子恭迎,文武大臣护卫。左右名僧和尚拥奉,旌旗蔽日,鼓乐鼎沸,沿途站满虔诚膜拜的善男信女。长安城内各街坊用绸缎扎成各种彩楼,各种花瓣沿路铺洒。后妃、昭仪、国夫人、诸头等皇室戚贵、内臣僧官纷纷供奉活佛金银宝器、衫袍衣裙不胜其数。总之,现今已知国度出产的奇珍异宝种类这里全部都有,令人叹为观止,应接不暇。
午时,皇帝也亲御巡福门城楼迎拜顶礼,供奉金宝奇珍五十五件,有旨意命有司遣官员若干随行,沿途士众须沿街礼拜迎候。
张府别院,书房。
张涣从昨晚回来就开始抄写心经直到此时,黛儿则跪坐在一旁侍墨。
“您真的不去吗?”黛儿忍不住劝道,“满长安的人都去了,我再去干什么?”张涣皱眉,想了想又写:“我去或是不去我还是我,活佛还是活佛。”黛儿急的快哭出来了,“您是弟子怎么可以不去送送师傅,再说相爷也去了,你不去于理不合。”语气之间不免刺耳。
张涣笑笑,摇头。“相见争如不见”
黛儿灵机一动“那您就当是看热闹,满长安的女郎都在呢!”听这话张涣怦然心动,脑海中记起那个明丽的倩影,说不定可以再见一面呢。黛儿偶像梦碎的表情,他也没有解释。
等到了朱雀大街上,张涣后悔了。到处是人,处处是人,人上人下到处都是。侍卫开道将张涣和黛儿几个围在中间,硬生生一寸一寸往前挪。
撒花的、磕头的、刺血的还有痛哭流涕忏悔的,法驾从早上到现在就走了不到十里路。一个眼尖的侍卫看到几十米外的一座坊墙周围人比较稀少,众人赶忙往坊墙挤过去。“止步,有贵人正在此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去”等到张涣近走到坊墙前,一个高大魁梧的军官出来高声呵斥。张府侍卫挤过去朝那军官出示腰牌,见是“燕公张府”便正色环顾众人又在张涣身上多停留了一下随后转身过去禀报。
法驾此时已经接近张涣所处位置一里左右,人潮攒动,踩踏也发生了。看不见什么情况,突然倒下去十几个人乱作一团。张涣眼目睹一个小老头被踩倒在地,瞬间几只脚从身上踩过,那人满头满身都是血不知死活。发生这样的惨事是张涣绝不能接受的,他奋不顾身的往前挤去,莫名其妙地把两个路人的手臂按在一起,那两路人露出惊愕的目光,急忙撒开胳膊。张涣又上前把两个人的手臂互相挽。紧接着同样施为把旁边的人双臂也挽了起来。
旁边的侍卫看见互挽双臂的几个人果然牢牢的站在地上不被人潮挤开。“挽起双臂,所有人相互挽双臂,快挽起手臂。。。。。。”侍卫们如梦初醒一起高喊,失去理智的人群根本没人理会。张涣又急又怒顺手躲过侍卫手中佩刀用刀鞘拍打,胡乱捅刺,张大嘴巴啊、啊、啊不停高喊。
侍卫们也顾不得许多,跟着张涣拍砍高喊。左近的人惊惧之下不由自主地挽起旁边人的手臂。
坊墙上,一个头戴帷帽覆轻纱面巾的男装女郎轻启朱唇吩咐下人帮助张涣,并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牌。军将得了金牌高高举起,疲于奔命也维护不住秩序的千牛卫士兵注意到金牌立刻喊叫:“末将听令”。一瞬间人潮中喧闹声就低了许多,那高举着金牌的军将下令:“奉令,千牛卫所有将士协助百姓,互相挽起双臂,不得有误。”随着命令传下,由近及远满街百姓开始互相挽起手臂,这座由人搭建的长城瞬间蔓延整条朱雀街,只片刻,秩序随之恢复。
坊墙上女郎睁大双眼震撼无比,看着绝无仅有的“众志成城”“秩序井然”场景。张涣也很震撼,但他顾不上,他正着急救人呢。能站着的自然无恙,站不起来的就是天大惨事。法驾从万民组成的人墙中经过并不停留,神英大师朝高举金牌的军将方向竖起残掌。张涣正在组织侍卫救人,抬头于高座上的义净大师眼神相遇。大师咧开干瘪的嘴唇露出仅剩的几颗大牙无声的笑。法驾最终远去,坊墙上的男装女郎在法驾经过的时候深深施个福礼,随后就被同样男装打扮的女婢扶下坊墙从坊里面离去了。
匆忙救人的张涣刚才没有留意到,救完人转身坊墙上的人早已离去。
仿佛刚才那军将高举的金牌有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浮雕下面左右各两行字正是“长乐”“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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