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块烫手山芋
次日,梁师都在公堂上坐定,付仕苌吩咐黄纪和乔元茂,从府牢里面提出沐昌祚,把他押到公堂,喝令跪下。沐昌祚昂首挺立,上衣破烂,裸露的上身全是鞭痕,额头上青筋绽露,一只眼睛明显遭到重击,肿胀得睁不开,另一只眼睛朝上,蔑视着梁师都。
付仕苌正要上前强制沐昌祚跪下,梁师都挥挥手,制止了他,说道:“来人,给沐领主摆个凳子。”
府兵搬过来一只条凳,沐昌祚趔趄着坐下。
梁师都问道:“沐领主,你可知道,反叛朝廷乃杀头的重罪。”
沐昌祚不予理睬。
梁师都不生气,继续问道:“沐领主,本官敬你是一条汉子,今日有话问你。”
沐昌祚翻了翻白眼,声音嘶哑着回答:“有话直说。”
梁师都说:“沐领主跟随反贼田氏起兵,田贼兵败后,沐领主原本已经脱身而去,这次为何重回禹州?”
沐昌祚不予作答。
梁师都不再问话。付仕苌朝堂下一个府兵努了一下嘴,府兵会意,用盘子呈上一只小瓷瓶。
付仕苌拿起小瓷瓶,走到沐昌祚面前,喝问道:“姓沐的,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可清楚?”
沐昌祚看了一眼,还是不说话。
付仕苌收起瓷瓶,喝令左右:“龟孙子还逞嘴硬,给我狠狠地打。”
左右府兵一声“得令”,把沐昌祚拖下条凳,一脚踹翻在地,轮番抡起水火棍,朝沐昌祚下身砸去。不一会,沐昌祚双腿皮开肉绽,疼得昏了过去。
旁边一个府兵拎过来一桶冷水,劈头浇在沐昌祚头上。沐昌祚大叫一声醒过来,强忍住疼痛,口中哼哼不止。
梁师都慢慢踱下大堂,走到沐昌祚身边,狞笑道:“沐领主半世英豪,何苦吃这番苦头?”
沐昌祚还是哼哼不止。
梁师都略微俯下身体,一字一顿地说道:“姓沐的,你听清楚了。前任太守之死,你难脱干系。今天哪怕你一个字不说,你也死罪难逃。”
沐昌祚闻听此言,用右手撑地,挣扎着坐起,一连串剧烈的干咳后,再冷笑几声,强忍着疼痛,低声说道:“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何需问我?”
梁师都慢慢收起笑容:“你说,这罗刹国才有的剧毒,是谁给你的?”
沐昌祚疼得裂开了嘴,嘴边还强挂一丝讪笑,说:“李积老儿刚死不久,太守大人当引以为戒,务必小心行事。”说完呵呵数声,瘫倒在地,再不看梁师都。
梁师都见状,站起身来,拂袖回到堂上,喝令左右:“把此人押回大牢,小心看管。”
隔日,梁师都和付仕苌等人商议,确认从沐昌祚住处搜出的毒药和李积致死的毒药相同。于是,派人上报朝廷。李积案得破,梁师都长舒一口气。
入夜,梁师都心情舒畅,在一众府兵的护送下,又来到“月露轩”。
顾嫣媚见梁师都步伐轻快,面带喜气,急忙迎上前来,请梁师都入座,斟上一盅酒,放在他面前桌上:“给大人道喜。”
梁师都不慌不忙坐下来,把面前酒盅举起,一饮而尽,伸出右手,揽过顾嫣媚的细腰,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左手在她的粉脸上轻轻掐了一下,说道:“前任太守李积的案子破了,凶手正是行刺你的蛮子。”
顾嫣媚再斟上一盅酒,娇声问道:“这就奇怪了,我听说李大人是遭人下毒而死。”
梁师都端起酒盅,手停在半空,凝神说道:“这罗刹国的奇毒,中原难找。区区一个土司蛮子,是如何搞到手的?他究竟受何人指使,竟敢对朝廷一个堂堂的封疆大臣下手?”
顾嫣媚闻言,神色凝重,陷入了迷思。梁师都见怀中人一副愁容,更显娇美,右手轻抚着她的香脊,说道:“小美人,别管那么多了。”
顾嫣媚稍稍一展愁眉,说道:“嗯嗯,大人万事小心。”
三天后,梁师都正在府中静坐。都尉付仕苌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说道:“太守大人,卑职有要事上报。”
梁师都正要答话,付仕苌看了看左右。梁师都会意,说道:“左右暂且退下。”
左右府兵退出门去,梁师都问道:“什么要紧事?”
付仕苌答道:“回禀大人,属下按照大人的吩咐,派人继续在姓沐的住处盯守,今日抓获一人,从他身上搜出书信一封。”说罢呈上书信。
信笺很短,只有聊聊几行字:有变,策令各土司,勿妄动。
梁师都粗略一看,不明所以。付仕苌凑过来,指着信笺末端:“大人且看这里。”
梁师都看信笺的末尾,盖着一枚指甲大小的篆体小印,白底小巧方整,上面只有红字一个:应。梁师都奇怪道:“这又如何?”
付仕苌更加惊奇,回答道:“太守大人真的不知?”
梁师都说道:“不知。”
付仕苌慢慢靠近梁师都,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出来一个人的名字。
梁师都一听,脸色突变,身体有点瘫软,差点从座椅中溜出来。幸好及时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一下,缓声问道:“信使在哪里?快带过来问话。”
付仕苌惋惜地说道:“此人被包围后拒捕,在属下赶到的时候,已经重伤而死。”
梁师都站起来,在堂中来回踱步。过了半刻钟时间,方才下定决心,说道:“付都尉,你把陈都尉等人叫过来,一起商议。”
陈君列、黄纪、乔元茂在府兵的带领下,来到太守府。梁师都挥挥手,让府兵们退下。五个人不分主次,围坐在一起。付仕苌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梁师都看着几个心腹,神色凝重,问道:“关于这件事,诸位怎么想?但说无妨。”
事关重大,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停了好一会,梁师都心中已经拿定主意。有心探听一下众属下的心思,于是假装焦躁,训斥道:“我以前带兵的时候,经常指点你们,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虽说不在军营当中,诸位就忘记了以前的训示吗?”
付仕苌见梁师都发怒,连忙看看其余三人。三人低着头,装着没看见。付仕苌心中骂道:混仗王八蛋。于是向梁师都拱了拱手,郑重说道:“太守大人息怒。我等追随大人多年,见过太多政事纷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是清楚的。愿听从大人吩咐,为大人冲锋陷阵,纵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梁师都心中满意,脸上不露声色,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有何看法,说出来。”
付仕苌等人身处军营多年,尽管从面上看不出梁师都心中所想,但心中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付仕苌不再多想,站起身来,说道:“朝廷这位大人,位高权重,执掌天机,手下耳目众多,太守大人宜从长计议,不到不得已之时,万万不能与他为敌。”
说罢,众人纷纷点头附和。梁师都环视一圈,假意道:“既然如此,诸位先行退下,容本官仔细斟酌,再作决定。”
众人出去后,梁师都坐在原处,冥思苦想:李积毒杀案告破的消息已经上奏朝廷,为何应煊南还派探子前来送信?这岂不是自我暴露?应煊南敢走这一步险棋,究竟是何居心?
联想到前段时间,各土司重新集结、各郡县官员消极怠工的种种乱事,梁师都脑中又显现出李积的瘆人死状,心中一阵潮水起伏,压制不住。
虽然带兵多年,见过更多断肢残躯、血肉模糊的死伤场面,梁师都作为军队重要主将,早就心硬如铁。然而,到禹州府任职不到一年,亲身所经历的种种,全是水面上风平浪静,暗礁下恶浪汹涌。梁师都陡然发现:在军中领兵打仗,和一个封疆大臣相比,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李积就是前车之鉴。
梁师都今晚没去“月露轩”过夜,在书房之中独坐到夜深。吴线娘习惯了梁师都的行踪,发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月露轩”喝酒狎妓,非常吃惊,到书房来看了好几遍。每次进门,梁师都均不耐烦地挥挥手,吴线娘非常知趣,悄悄地退出去,心中有点欢喜:和小狐狸精闹掰了?
对于梁师都在“月露轩”的露水姻缘,吴线娘心里头清楚:男人有三妻四妾,是正常之事。梁师都直到现在也没有纳妾进门,是因为吴开山的缘故。吴开山是不能容忍掌上明珠受到冷落的,他只要健在,梁师都就不敢逾矩行事。但是,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以前,吴线娘对于梁师都在外的风流事,一概不问。近半年来,梁师都去“月露轩”的时候越来越勤。就算回到太守府,视吴线娘仿如旁人。每到夜深人静,虫声渐息的时候,吴线娘独守空房,心中怨懑就越发浓烈。
隔日,梁师都吩咐府兵,把沐昌祚带进书房,单独问话。沐昌祚进了书房,见梁师都独自一人,起初有点诧异,很快就明白过来。
沐昌祚的伤情有所好转,眼睛的肿胀消去,裸露在外的伤痕已经结疤,拄着一只木棍,勉强站立。脸色惨白,傲气却是不减半分。
梁师都单刀直入,问道:“沐领主,你是为应大人做事?”
沐昌祚傲然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梁师都强压住心头火气,冷声说道:“沐领主,梁某人受朝廷委派,来禹州任职,只为忠肝义胆,报效朝廷;不愿……”
沐昌祚毫不客气,直接打断梁师都的话,抢白道:“太守大人不用打官腔。你既已查清沐某人的虚实,进还是退,你自作决定。”
梁师都拂袖而起,森然说道:“姓沐的,你还是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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