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孤饮自悲凉
第24章 孤饮自悲凉
一个酒嗝而已，老张图穷匕见，红彤彤的脸上，瞪大了两个眼珠子，眼神如两把利剑，直刺牛为乐。
牛为乐表情严肃，很配合的咳嗽了两声儿，刚一低头儿，坐着的身体就有些趔趄，嘴里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面前鲜嫩嫩的拍黄瓜，染成了红艳艳。
他浑不在意，抬起一只胳膊，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儿上挂着的鲜血，又把面前的拍黄瓜挪到一旁，拢了拢剩余的菜，夹起一块儿大肘子，大口的吃了起来，边吃边抬头，盯着老张，大口的嚼，大口的咽。
刚刚还有些愕然的老张，看着吐了血的牛为乐，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他本以为牛为乐刚才一番话儿，是因为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底细，如今看来，是恰好毒发而已。
“哎......”
看着牛为乐凄惨的模样儿，老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揉了揉眼睛，缓缓说道，“小牛啊，这人生苦短，喝酒时间快，酒已饮，话也无，三十年确实太久，等是等不到了，是该早上路了。就是有些可惜啊，你年纪轻轻，命比纸薄，下辈子投胎啊，别忘了投个好人家，趁着还能吃，就再多吃点儿吧，酒足饭饱后，路上也好有力气。”
牛为乐有些勉强的正了正身体，咽下嘴里的肉，有些牵强的嘿嘿一笑，说道，“老张啊，您这送行的酒，有些隆重啊，这次的买卖你可是要赔本的。可酒再好，有些话说不清楚，见了阎王不好交差啊，总不能说喝上好酒就稀里糊涂，跑错地方了吧，这阎王爷要是不认账，不还得再来一遭儿，麻烦啊。”
“小牛啊，阎王爷那边儿，哪有这么多弯弯绕啊，你就安心的去吧，到了那边儿呢，可别怪着我老张就行了，老张我也是有苦难言，身不由己啊。”老张摇了摇头，看着牛为乐，有些惋惜的说道。
“不怪，不怪。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嘛，再说了，如此美酒，这么大的阵仗，能醉生梦死，也是人生幸事，您老张也是给足了我面子嘛，哪还能怪着您那。”牛为乐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不如就趁现在，还有些酒咱也别浪费，我呢，也还能再喘几口气儿，您就再唠叨唠叨，您老张的故事好听，下酒刚刚好。”
“咳...咳...”
牛为乐用袖子掩着嘴，又咳了两声，衣袖殷红。
老张面露纠结，叹息一声，说道，“罢了，罢了，不管什么事儿，藏了三十多年了，无人诉说，也怪难受的，那些个秘密搁心里久了，总想找个人儿，一吐为快，如今你小牛也快要死了，正好也听听我老张的心里话，临死之前就当做件好事儿，解了我老头子这心中三十多年的苦闷，你呢，也死的明明白白儿，咱俩谁都不吃亏，皆大欢喜。”
牛为乐端起酒杯，说了句皆大欢喜好啊，得走一个，勉强与老张一碰杯，就一饮而尽。
刚放下酒杯，他就身子一软，顺势就躺在地上，单手撑头，侧看老张，脸色雪白，嘴角挂血，努力的嘿嘿一笑，示意老张继续讲，他在听。
老张略一沉吟，摇头呵呵一笑，似是解脱，似是无奈，冲着牛为乐缓缓的说道，“小牛啊，对不起啊，老张我与你无冤无仇，可终究是要害死你的。你是我的最后一个任务，他们答应我，这次任务完成了，我就彻底自由了，三十多年了，今晚过后，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牛为乐笑而不言，眨了几下眼，像是在点头。
老张看着牛为乐，好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小牛啊，你听说过三年么？”
小牛不答，老张继续说。
他说，不容易啊，三十多年了，他还从没有想过能从三年里活着出去。
老张说，他知道养父母怎么死的，可当时面对乡亲们的讥讽，他无法说出口，就算是说出来，乡里乡亲的也不会相信他，最令他害怕的是，养父母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说出去会立即死，不说的话，早晚有一天他也一样，会步养父母的后尘，不得善终。
做了孽，是要还的。
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嘛，能苟延残喘，何必自寻死路呢，死道友不死贫道，杀人而已，又不是杀己。
老张有些缅怀，他说养父母人很好，养父慈眉善目，精打细算，生意极好，养母明艳端庄，温柔体贴，乐善好施，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家，可他娘的俩人儿却都是三年的杀手，任十里八乡的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到。
扯淡的三年啊，好人是魔鬼，魔鬼是好人，都是同一张脸儿。
说到这里，老张忍不住就爆了粗口儿，摇了摇头，也不管牛为乐，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口儿。
老张说，他被收养的那一天，养父母就开始培养他，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经过一段时间的慎重考虑，还给他取名张乙，那是因为在三年里，从来只有姓，没有名，乙只是代表他老张的杀手潜力属于乙等。
养父说，三年人才济济，乙等如他，多不胜数，用多少化名都行，三年的生死簿上，只是张乙。
老张叹息，养父为甲，养母亦为甲，三年的顶级高手，飞檐走壁罕有敌手又如何，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又如何，他老张敬为天人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朝有失，被仇家堵上门儿，皆身死道消，坟头的草儿，他老张都没工夫去清理。
小牛眨眼，老张饮酒。
“哎......三年又三年，进了三年，三年一轮回，潜伏杀人，再潜伏再杀人，不死永不超脱。”
老张有些唏嘘的说道，三年要价极高，信誉极好，之所以叫三年，是因为每一个杀手，三年里只做一次任务，不管成功与失败，都要改头换面，到新的环境里再潜伏三年，为将来的任务做准备。
三年潜伏一地，只为将来杀一人，任谁也足以想出最精妙最稳妥的杀人方式。
三年出手，从无失手。
有些杀手，也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慢慢就会利用自身职位，转为为三年提供各种便利服务了，对于三年的杀手来讲，或许这才是最幸运的，能不亲手杀人，谁想杀。
如果不幸死了，只不过是名字一勾，连个痕迹都无。
牛为乐不得不叹服，如此三年，的确可怕，挣扎着坐了起来，倒上酒，摇摇晃晃，冲老张摇摇举杯，深表同情，仰头而饮。
老张说，他打小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看尽了老百姓生活的艰辛，只想着将来，若有机会长大成人，必然涌泉相报。
但他打死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杀手，他不想杀人，只想有朝一日能报答乡亲们的活命大恩，可是从二十多岁开始，他三年杀一人，杀人痛苦，痛苦杀人。
三十多年了，牛为乐是第七个。
老张本以为，自己在警局待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接到任务，最终就会在警局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退休养老了，内心有些庆幸，甚至都已经遗忘了自己是杀手的身份，忘记了双手沾满的鲜血，忘记了三年。
可没想到今天三年一条任务，就唤醒了他，躲不掉啊。
三年说，牛为乐必须死，雇主出了大价钱，做完了，老张可以退休，直接撤离，无需善后，去往国外还是外州，任老张选。
老张有些痛苦，又有些高兴。
禁闭室杀人，这些年，他想了无数的方法，可他觉得，这是他的最后一次任务，也是他新生的开始，得稳妥，得隆重。
“啪...啪...啪...”
掌声响起，老张震惊，一时没注意，牛为乐怎么就坐起来了。
“不可能！”看着坐的好好的牛为乐，老张心情凝重，咬着牙一字儿一字儿说道。
牛为乐也不理会老张的质疑，漫不经心的倒上酒，端了起来，笑呵呵说道，“老张，故事精彩，正好下酒，来，走一个。”
说罢，也不理老张，滋儿一口喝了下去，咂摸咂摸嘴儿，有些回味，又夹了一筷子姜汁皮蛋，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一脸的惬意。
“牛为乐啊，三年研制的专属毒药，名叫天下无毒，无色无味，喝了后，就会慢慢发作，短则几个小时，慢则几天，血流加速，浑身发热，最终导致心梗而死，中毒者到死都不会有任何察觉，体内也毫无毒素残留，我给你加了双人份的，亲眼见你喝下去，又陪你喝了几个小时的酒，来加速药物发作，刚才你不是要毒发身亡了么，为什么这会儿看起来，又像是没事儿了一样。”
老张慢慢的喝完杯中酒，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他绝不相信牛为乐会没事儿，也许是强打精神，回光返照，他对三年的天下无毒，有着绝对的信任，中者必死，何况是加了倍的量。
“嘿嘿......老张啊，是你的酒太好了，把药给解了嘛。”牛为乐胡诌道。
老张撇了撇嘴，懒得说话儿。
不理会老张一脸的不相信，牛为乐接着开玩笑说道，“刚才我都到了阎王爷那儿了，他老人家说我胡闹，酒未喝完，菜未吃净，就瞎逛荡，白瞎了那么好的酒，非让我回来打包儿，说是别浪费，浪费可耻，可不就是你的酒太好了嘛。”牛为乐冲着老张，笑呵呵的胡说八道。
冷静下来的老张，无奈呵呵一笑，说道，“小牛啊，若不是这天杀的任务，咱俩一定是酒中知己，没事唠个嗑儿，喝个酒，各有各的故事，一起下酒，白日纵歌，凭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啧啧，该有多好啊。”
他知道牛为乐是在胡说八道，可人家不愿意说，自己还真就没办法儿，不禁有些唏嘘，他老张，确实喜欢小牛，可刚得一知己，又要生死别离，人生恨事，最是不如意。
“那是自然，能得忘年交如老张，酒无好坏，杯杯千金。”
牛为乐一拱手，又端起一杯酒，冲老张碰去，两人配合默契，杯碰酒尽，一气呵成。
酒里乾坤大，孤饮自悲凉。
老张懂，牛为乐也懂，各说心里话，共饮相惜酒。
“小牛啊，问你个事儿，还望你如实回答，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老张问道。
“从你拿酒菜进屋，把自己也关了进来开始，我就一直纳闷儿，这铁门儿只能在外面开，这喝完酒，你怎么出的去呢。”牛为乐坦诚的说道。
“还有呢？”老张吃了口土豆丝儿，也不为牛为乐解惑，反口问道。
“还有这菜儿，不是心血来潮，是精心准备，再配上这千金难求的老齐州三十年，老张，不是我说您，您这做的有些太过了嘛，我牛为乐何德何能，能让一个不认识的人，如此青睐，难免令人狐疑。人都说我牛为乐吊儿郎当不靠谱，与你老张一比啊，小孩儿过家家儿都不如。”
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牛为乐接着说道，“至于在水中下药，实不相瞒，我小牛，可是从未怀疑。”
牛为乐说的斩钉截铁，老张听得老心甚慰。
“那你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百毒不侵，还真就把这天下无毒给解了。”老张还是不放心，想要确定牛为乐到底是不是中了毒。
“嘿嘿......不好意思啊，老张，让您失望了，如你所想，我小牛还真就是百毒不侵。”
牛为乐嘿嘿一笑，轻描淡写，只有他知道解毒过程的凶险，饶是自己真就百毒不侵，仍然无法完全祛除，逼不得已，强行运力，吐了几口血，才把毒素吐了个干净儿。
刚才那会儿，有真有假，半是演给老张看，半是无奈之举，幸好老张自信，未趁人之危，不然他牛为乐，必然会坐以待毙，毫无还手之力。
这天下无毒，连师傅他老人家都从未对他提起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果真霸道。
“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等本事。戏演的也是一绝，那几口血，喷的我都心疼。现在想来，中了天下无毒，哪有吐血的道理，是我太大意了，想必那时若趁你之危，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老头子我果然没看错你，卓尔不群，将来必有大出息。可惜啊，可惜。”
老张摇了摇头，有些欣赏，有些遗憾，也有些叹息，五味杂陈，全挂在了脸上。
“嘿嘿......老张，我早就说了，你这自夸和夸人的本事，天下一等一的高，小牛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咱走一个。”
听着老张的话，牛为乐也是一阵后怕，做了三十年杀人的勾当，老张不简单啊，刚才若是有一星半点儿的差错，万劫不复啊。
“呵呵......小牛啊，生死事儿大，酒再好，今晚你也必死，你不怕？”
“哈哈.....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哪有那么多怕不怕。天大地大，喝酒最大，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谁是谁呢。”
四目相对，笑意满屋。
加载中,请稍侯......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