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审势波谲患将继
西都,王殿。
姬伯郇与姬仲渊正在路门信步闲谈。
“陛下,秋官府点名造册的一千隶兵,臣已派虢贲押往漠北边军。漠城一战,边军死伤不少,晋侯也派了宿卫师至漠城,此次大赦的隶兵,就充给缠关吧。”
虽是闲谈,姬仲渊却一丝不苟。姬伯郇听的出来,他是对漠城战事耿耿于怀,遂截了话,道:“郑公安排便是,要不是你判断在前,先行去了漠城调防,边军恐怕死伤数倍,这漠北呀,恐已落入北戎手中!”
两人并身而行,身后一众寺人小心的跟着。
“臣有罪,使边军有负大周!”
自北境用兵后,姬仲渊以玄鸣剑为鞭策,铁血治军,二十年间,将三支边军打造成了大周引以为傲的虎狼之师。可听到天子说“恐已落入北戎手中”时,姬仲渊误以为天子是在责怪他,急忙请罪。
“诶!予并未怪你,也不怪边军,你倒好,什么都往身上揽!”
“姬岸虽说在边关磨炼了数年,可毕竟还年轻,这下好了,被你押回长京这么一折腾,缠关主将空缺,两公子身边那些人必会推荐人选,你呀,可真是给予出了道好题!”
正愁找不到由头提及姬岸,姬伯郇果断抓了时机,令姬仲渊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闷了半晌。
“予之见,边军的人,还得由你来拟选,两公子身边的那些人,守在长京还可以,边关之战况,他们哪里搞得清楚!”姬伯郇道。
“陛下,虢职方既已去了缠关,何不命其接下缠关主将之职?”
姬仲渊本想以避嫌为由推辞,可转念一想,缠关的防务至关紧要,索性顺水推舟,推举了虢贲。
姬伯郇并未细想,当即接了话道:“予看可以,就由你夏官府追加一道令,命虢贲上任缠关。可眼下还有一事,比此事更急啊,仲渊!”
揣度到姬伯郇所指概是燕地,姬仲渊便大胆问道:“陛下是想,派叔荃去燕地?”
“前日,叔荃为公子岸一事入宫,可把枚陈与冗父斥的头也不敢抬呀!”
姬伯郇言语中透着对姬叔荃“胡闹”一事的赞同,再正了正色,道:“去燕地理政,叔荃借故身体有恙,一再推辞。”
“那臣去一趟,与他絮叨絮叨?”
望着姬伯郇期待的眼神,姬仲渊一口应了下来,两人默契,哈哈一笑,毕竟二人均有心让姬叔荃重回大周朝堂。
西城关,矮楼处。
公子笙携小吏至,但并未见其他府司主官的身影。
入内后,寺人先上前道:“奉天子令,公子代审!”
姬绍一改面对仲畿时的傲气,待寺人宣毕,紧了紧衣身,叩礼作揖。
“姬绍,听令受审!”
公子笙这才登入堂首,示意寺人退出。
几名小吏熟练的分列东西案几,将用具次第铺开,准备对姬绍的讯词进行记录。
“绍公,吾今日前来,代朝廷问你几句话,你可要三思而言。”公子笙尊称一声,开腔道。
姬绍正襟而跪,再行了一礼,以示应答。
如他所料,审理之人确是公子笙,而审理之尺度,亦如他所料:“三思而言”,无非是例行审理,给天下人与令支一个交待。但在姬绍的心中,这场审理可能发生的对话,已推演了数遍。
“姬绍,陈玄临护送北戎支刑王至燕地时,可有告知你虎贲卫的行程安排?”公子笙问道。
“未有。”
姬绍的回答干净利落。
“通商开市一事的选地,可有与你商议?”公子笙又问。
“确有商议,开市之地欲定于上谷邑怀来县。”姬绍假作了一番思量,补充道:“怀来县临近治水,利于漕运,且前有摩箕山后有居庸塞。”
公子笙以为姬绍的话外音是在提醒,便接话道:“可是北戎支刑王身死之地摩箕山?”
“正是!”
“按绍公所说,燕地并不知虎贲卫行程,支刑王取道摩箕山返回北戎,当属陈玄临与他密约,只是行至摩箕山时遭遇了草寇?”
公子笙话里带有暗示,倾向性十分明显:希望姬绍确认作答。
“寡人派人扮作北戎的王庭驿传,告知羌屠令支王殡天的消息。”
姬绍确凿道出了摩箕山引战的开端,左右两侧案几的小吏大骇,齐刷刷的望向公子笙,不知此句该如何记录。
公子笙也大出所料,慌忙之中连咳数声,清了清嗓子,道:“绍公闭于此处数日,不适长京气候,想是记忆有所偏差。”
小吏闻色行事,赶快切回了正态,准备另作记录。
“寡人乃宗周之臣,敢做敢言,该当受罪,公子不必如此!”姬绍凛然,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继而道:“羌屠得此消息,当夜奔向摩箕山...”
“绍公,大周典法,轻罪轻处,重罪重判,你应当清楚,可要慎言!”
公子笙赶紧抢在前头,打断了姬绍的话。可他并不知,姬绍断定,仲畿为了仲氏必会与自己达成一致,现下正是要将实情道出,以利胸中铺开的计划,否则在燕国的都邑大殿就不会束手就擒,毫无波澜的随陈玄临回到长京。
姬绍未理会公子笙的提醒,自顾自道:“摩箕山山间,寡人早已安排了旅贲设伏,北戎支刑王的死,是寡人一手安排,陈玄临押回的那四人便属旅贲卫,公子可以提审核实。”
公子笙始料不及,顿了许久才发声,“陈玄临带去的三百旅贲如数回京,无一人受伤,绍公,不可再胡言!”
“寡人传令旅贲卫嬴骓,假借与陈玄临切磋,将其困于校场,虎贲卫不得令,哪里护得了羌屠。”
方才还慑于威严有所迟疑的小吏,在听到姬绍这番答话后,只觉案情波谲诡异,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然出于对大周典法的尊崇,对天子与大周所负之责,还是将供词如实的记了下来。
公子笙本以为得了莒受与左之初高见,加上陈玄临透漏的内情,对姬绍的审理会十分顺利,不仅能合了天子的心意,还会落个满朝赞誉。
可事情的发展急剧陡转,眼见已无回旋余地,又有小吏在侧,便收了私心,转而掷地有声道:“姬绍!你如此布置,大费周章,有何颜面自称宗周之亲,其心为何?”
姬绍听此一问,竟心中有悦,齿牙春色地大笑了起来。大笑不止间,猛的数次叩首,直叩的地面“梆梆”作响,登时发髻疏乱,额心沁血。
“宗周确待寡人不薄,今次受审,寡人并不怪伯郇与朝廷。北戎有狼子野心,想在燕地通商开市,寡人与旅贲卫怎会容得异族卧榻于侧!”姬绍高声笑道。
小吏见状,忙上前将姬绍扶起,公子笙慌不迭的命一小吏速传医官,再命其余二人找寻可以处理伤口之物。
“绍公这是何苦,为大周策竟不惜自身,吾有愧呀!”公子笙自怨道。
见小吏均被遣了出去,姬绍心思一转,更加动情。
“宗周之臣,愿为大周而倾,旅贲卫四名甲士他日受审,虽难逃典法处死,也算为大周献身,死得其所!是寡人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的妻儿,竟不得再去看看他们。”
“绍公大义,四名旅贲,吾定会前去秋官府转圜,将他们妥善安置!”
公子笙被眼前的一幕感染,只觉茅塞在心,不知作何安抚,便先诺在了前头。
“不可!不可感情用事,公子有情,寡人代他们在此谢过,忤逆典法那便是重罪,万万不可!公子只管将问询记录据实呈于陛下,寡人便能无愧于心了。”
一者似自责,一者似大义。
半刻钟后,小吏飞奔回来,医官上前给姬绍做了诊治与处理,并无大碍。
公子笙向医官厉色交待道:“绍公此伤,不可外传,他人问起也不可乱言,只当从未来过此处,可记下了?”
毕竟是公子笙的交待,医官当即回道:“下官不敢多言,请公子放心!”
屏退医官后,公子笙同姬绍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小吏与讯词离开了矮楼。返回都城的路上,向小吏询道:“四名旅贲甲士现在何处?”
“回殿下,东都向北,城关外十五里,秋官府掌囚司。”小吏不敢隐瞒,快语作答。
“先去秋官府!”
得知羁押地点后,公子笙策马在前,急驰了出去,小吏紧跟其后。
一行人没有察觉,不知何时,浮凌子已远远的跟在身后,深黑色的厚重披风卷带着风声,随着纵跃的身形游舞。
此时的王殿皋门甬道上,通传飞奔,掠影般奔到姬伯郇驾前,大喘着粗气。
“报!陛下,北戎来使,马队已过城关,公子醴与宗伯大人迎了去。”
姬伯郇稍作思索,命道:“传令公子醴,安顿好北戎使者。”
按大周礼仪规矩,春官府得报后,仲畿本应直接赶去城关相迎,将来使安顿,后由王室子嗣出面慰劳,最后才是使者进宫朝见天子。
现下公子醴与仲畿一齐迎了使者,二人打破礼仪规矩,一则是北戎支刑王一事未料,遂代大周与天子恩礼相待,以慰来使;二则借此探明来意。
“王三子,公子醴,奉大周天子令,携臣接迎来使!”北城关处,仲畿笑眯眯的踱上前迎道。
羌屠假死摩箕山后,大周与令支的首次正式会面,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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