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长荡湖畔初试锋
回望这浩渺碧波的长荡湖,李大人感慨万千:
“腐儒生长穷山谷,闾阎疾苦悬心目。
求索解危平生愿,咀草尤存哺乳情。
半生热泪为苍黎,茹苦深情记忆新。
只想膝下泣母爱,为官未到先濒蹙!”
这是四十一岁的李大人第一次作为民之父母官走马上任。
他健步登岸,在书吏、衙役等人陪同下,随前来相迎的接引吏官一起来到县衙。与前任县令完成交接,接过溧阳大印;接着,换上便装,阅看本县地图、帐目、书册等文书典籍,询问了当地风土人情以及经济民生、民风治安,然后升堂点卯、训话;下午接见本县有民望的农学工商界人士和退休官吏及其他社会贤达,请他们提供促进本县社会经济发展之良方对策;晚餐后与夫人及孩子淑循等到岸边稍作散步、浏览一下县城街区,就回县衙档案库,拨蛛拂尘、秉烛阅看及至三更而罢。夫人上前相劝,也是回曰:“初来乍到,眼前一抹黑,一想就要担待一县之重,竟是胆战心惊、惶惶恐恐。想要理事,也是难极!若是只想占位,握剞劂(jijue)而不用,或是用而不周,不止是贻笑大方、又是滥痴民力,又何颜上面对皇天后土、下直面士农工商?已过不惑,自知来日无多,若荒废光阴,则成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矣!所以要用尽量短的时日摸清全县各地各种情形,以便能够尽早进入角色,挑好这副担子,若不用闲参阅,一到位上,更是忙里无暇偷闲,周之不过,苟同一介布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予谋事,自生自灭。何为一县之主,善作料理?你先去歇息吧,不要老是在这里唠叨,好不好?”李大人有些不耐烦了。
第二天五更即起,强睁睡眼,沐浴净身,不忘在天地君亲师牌位前致礼、虔诚祷告毕,换上县令官服,即到县衙,召其书吏衙役等相关差事,事俱细问,自觉准备齐备,看看时辰,刚好已到初午(近午)时分,“各位谅已备毕?”“被毕!”按照惯例,即刻“阅城!”
巡街的四抬大轿早已等候多时,只见李大人早已整顿梳妆毕。因是初登大雅,未免似觉稍有紧张。于是,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呼出,停当静默良久,已觉心情渐渐平复,才严肃地囤积官步,缓缓的踱出县衙大门。当然先是望空以一县之首行香礼拜毕,又在县衙门口作深沉呼吸运气,然后伫立良久,稍作俯视沉思状,鸟观且巡视一县县民推荐之各界代表,鸟观巡视既毕,才微微抬头,略微仰视以远,显示精神会聚,将达高远,也似祈祷皇天,自觉诚惶诚恐。细看他身材修长、配上县令的一袭黑色鸂鶒(xichi)抵屐长袍,戴上七品官帽,颇有沉静老气的修炼既久之清澈道行之身,微显道者与儒家之错落风范。之后轻捋稍染花白的胡须,眼睛依然直视遥远。然后再淡扫目光,缓缓的环视四周,沉稳的眼神颇具肃杀之气,让人不敢直视。之后又是祭礼苍天和先贤。毕后良久,终于甩开水袖,双手下垂,稳步走下阶梯,上轿。
“起轿——!”
“威——武——!”
“哐、哐哐,鸣锣开道啰……”,随后是“肃静”、“回避”之声沉闷有序,其声响有纵达深涯之势。让人听了顿觉罄透穆肃庄严之气象。
真真是前面有衙役鸣锣喝道,然后是衙役扛着官街牌和“肃静”牌跟进,县令乘坐四抬大轿于是现身,轿后又是一干扛青旗、蓝伞、铜棍的衙役,还有的头上着皮塑鬼神,青面獠牙似阎罗索命的役判,接着是县衙一干官吏人等与各乡乡长以及绅士、贤达代表之类约三十余号大小本县名望、杂事人等,还邀些小二阿罗列队成伍,依序而行,一溜烟的足有一百余人,显出有些古色古香且庄严肃穆之浩荡阴森的可怖气象。按照历来的老牌规矩,轿子和一干人等缓缓地先穿城而过,然后从南门如鱼贯出入三次,最后熙攘着回到县衙,阅城仪式依例到此鸣金,以示新官从此到任。
李大人初登官衙,也是免不了吟诗一首:
初上鸟位俯视毕,顿觉万事许清明。
自思一域显诗画,单肩难得镇晶莹。
既得当今皇上善,视民欲求子清亲。
休道求胜心切切,只愿虔诚献山山。
当然,新近到任,这几天明里不免有新旧官僚、工商士绅各色人等和社会贤达的迎来送往,还要处理前任留下的人事铺排和各种公务。但是他知道,和溧阳县自太平天国战乱以降年久失修的面目一样,太平和谐下面必有暗流涌动。所以李大人暗中并没有忘记安排诚实可信的老书差陈茂等人下去微服“办事”,统领县衙当值各标衙役,去四下明察暗访,报请李大人处置。
溧阳县本来是一个江南膏腴之地,鱼米之乡。这里曾经是街市繁盛,米粮断道,果烂鱼肥,肉臭绣香的富庶之乡。曾经有民谣唱到:
长荡湖啊鱼米香,望一眼,没有边。
荷花摇呀对你笑,荷下莲藕撒满塘。
鱼儿乐,跳得欢,撒下一网钱满兜。
看着小伙干得勤,鱼米满仓娶呀娶回个俏呀俏姑娘……
自宋代已降,由于与蒙古女贞等北方民族长期兵锋相与,以黄河流域为代表的“中原地带”一直兵荒马乱,加上连年干旱、风沙沃野,气候日渐转劣,以致收成无多,农业形势渐显尾后。而当年江浙一带,水网密布、林苇丰盈,受北方劫掠的机遇很少,加上长年气候适宜、风调雨顺,处中国经济之优势地位渐渐凸显,几乎每个县都可称为“富可敌国”,其中每年一个县上缴国库的银钱数量就相当于当年号称“天府之国”整个四川省—年的税赋,本是良善之域。但是,由于x.片战争后,朝廷与太平天国争夺的战场就在这里,从咸丰年间(1851年)起长达十四年,这里是太平天国与朝廷反复争夺的主战场,由于战乱频仍,造成土地荒芜、湖荡淤塞、大量人口死亡和逃亡,以致人口锐减、盗贼蜂起、恶霸横行、官场贪腐;特别是官场上,到处是狐朋结党、尔虞我诈、巧取豪夺;苛捐杂税名目繁多,逼得农佃饥寒交迫、无可聊生。战后,据同治四年(1865年)册报,那一段时间里,不少人死于战乱和战乱造成的瘟疫和饥荒,以至于道殣相望,无人捡敛,更多为了一线生机而人亡命他乡。据战后统计,曾经达到二十余万人的溧阳县域,全县丁口仅剩五万几千人,直到二十年后(1886年即光绪十二年)李超琼接掌大印时再次统计,全县丁口数量也只恢复到不足十万人。由于人口锐减,特别是男劳力大量死于战乱或者逃亡他乡,造成无力农耕,致土地荒芜、水利失修、政令废弛、商贾稀疏、商市萎缩,县域经济凋零至极,民间元气迟迟无法复苏。
战争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坍塌的城垣无钱维修,被摧毁的学署和文峰阁也无力重建,庙里香火还是稀疏凋零,很多民房更是无力修缮,断垣残壁“举目即是”;“一家七八丁口挤一四壁,吃喝拉撒皆无遮蔽”者,亦不鲜见;更因为无家可归而露宿街头、乞讨为生者比比皆是。连书吏、衙役等官差也因为薪饷经常不能按期发放,“捉襟惨惨竟至皆忧无有下顿”,更无解养家糊口之燃眉而叫苦不迭,小偷小摸者皆为家常便饭,更有地痞土匪占山结草,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给无辜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灾难,村妇草民为求一饱,甚至公然卖子抛妻、胆敢易子而食……溧阳街头,为了一口粥粮,一床草席甚至一双烂草鞋而累累酿成血案……
汇报到此,“难那,一个烂摊子!”师爷书吏们谈起此溧阳世道,个个唉声叹气,皆面含愠色,却苦无有良方。
“似此,本官到任,应该先图何责?”
“依老奴所见,还是快刀斩乱麻,不过……”书吏陈茂说。
“你这人说话这么吞吞吐吐?”
“哎!”陈茂叹了口气,直是摇头。
李县令刚一到任,就抓紧时间对县域的风土人情进行了详细了解,暗中和几个随从到溧阳进行调查,基本摸清了县域境况。从哪里下手?他知道,首先要抓的事,就是稳定社会秩序,给人以安定祥和的良好氛围,让人能够安居乐业。溧阳有几个地痞恶霸,长期横行乡里,吃喝嫖赌无所不能,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有的当街持刀抢劫他人钱财,其他人不敢干预也只好视若无睹;甚至有的仅仅是为了“争一碗稀饭而大打出手”,有的“为了衣裤一二件、小钱三二十文”即酿成血光之灾……乡民虽然对其恨之入骨,却敢怒而不敢言——因为前几任县令或者怕惹祸上身,或者因为县衙有内线通风报信,或者县令自个就在收受贿赂,或者惩罚力度不够,抓了又放,或者屡抓不成,或者根本不办,致使这些地痞恶霸长期逍遥法外,更加肆无忌惮。
李大人到任第二天上午,就接报,城郊南一里处出租房内,惊现一女尸,“其身竟了无丝挂,连服饰物件也无有留存”,仵作验明,“显然指系奸杀”;第三天早上,城内沐阳客栈,又有一住客殒命,所带银钱衣物皆被劫空……
一连四五天,几皆有劫掠甚至命案,李大人慌忙一再找来仵作,逐个验尸判案,查找线索,不停忙活也难以了结。
不经意间,李大人上任已到半月。这天,他早早到位,高座厅堂。一会儿陈茂到,他和衙役们押着溧阳一霸——周老五到案。
这个陈茂,已经是溧阳的老官差了,他把溧阳近年来几任县令的情况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看到这些县令一个个来了,肥了,然后又走了,却没有为地方老百姓办一件好事实事,不能保一方平安;看到偶尔来个有些尽职撑事的县令,不几天又被那些有靠山的奸佞官绅给拱走;看到那些土匪地痞、恶霸豪强横行霸道,各级官吏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与匪盗勾结,残害乡邻。老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人有顺口溜曰:“溧阳溧阳,有阴有阳,黑白两道,横行霸道。老财似虎,乡保如狼,官府要占,土匪要抢。土匪官府,蛇鼠一窝,亲如手足,兄弟一场……”没有办法,他只希望出现一个强势的清官,还溧阳一个清平世界。李大人找了陈茂悄悄安排办事,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李大人惊堂木一拍:
“下面何人,报上名来;所犯何事,从实招来!”
“报告,告大人,我,我乃守纪小,小民周志浩,”
这周老五,本名周志浩,因为排行第五,故称“老五”。早前本来家道殷实,是溧阳一富户人家,此户人家虽是富裕,却不似悭吝,比较豪爽,肯于施舍,很得周边好评但是。可是却不料,此人一连生有四孩,均已早夭,膝下仅得一子,名周志浩,排行老五。由于只得一子,父母视其珍宝,从小有些娇养放纵。这周志浩由于被管制不严,自是骄奢,从小就恃强凌弱,嚣张跋跗。他的父亲在世时,看他很不争气,觉得“恨铁不成钢”。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是要为他的“前途”着想,因为他从小好动,就请了一位拳师教他拳脚,又请一位教书先生,授予功课,希望他长大了能够或文或武,有点招式,以便能够出人头地。虽然看他喜好打打杀杀,多少有几分花拳绣腿,却又不去精致钻研,不过对弱汉柔女,还是可以将就;对于读书,更是无从说起,斗大的字不识半升。所以相较权衡之后,觉得还是用钱给他捐了一个“武秀才”的“功名”。可是老父母一命呜呼之后,家产落到了他的手里,由于不劳而获,长期嗜赌如命,不几年就把田产输光。没有赌本,只好赊欠,一欠就是几十串。债越积越多,别人不敢再借,他就摸出刀具相胁,就在几天前,他出去借钱,债主不从,被一刀刺去,造成重伤;他还走村串户,强奸良家妇女,如若不从则非打即骂,男人出来干涉,他即拿出刀具,把对方杀伤;他游手好闲,哪里办婚丧喜事,他从不缺席,却又从不送礼,但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他这个馆子进,那个馆子出,也从不付钱,有谁稍不“顺畅”,就拳打脚踢,甚至“砸了所在”;他结交一帮狐群狗党,说是效仿桃园结义,结成“歃血之盟”,狼狈为奸,号称“打遍溧阳无敌手”;和人发生口角,稍有不顺,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次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穿着一件新衣服,以为她有钱,就用刀子逼着搜取,结果只搜到六文钱,他就认为这个女人耍了他,于是当着孩子的面,强奸了她,发泄之后还“一气之下”,手起刀落,居然活生生的要了别人的命。诸如此类的案子比比皆是,溧阳县里,他欠下已知的命案就有三条……
“人犯周老五,你可知罪耶?”
“小人不知,小人守纪……”
“不知?守纪?大刑伺候!”
“慢点大人!小人周志浩,从小就遵纪守法,向来不偷不抢,不恃强凌弱,不欺行霸市,伦理道德,样样占先,实为本域良善,遇事皆守纪恭事,有口皆碑,竞无劣迹勾当。是那些不齿奸人,栽赃陷害,不信,大人可以侦查明察!”
“人犯周志浩,竟然还不知罪,胆敢在公堂之上强颜狡辩,”李大人把脸一沉,惊堂木一拍,“打!重重地打!”
一顿棍棒之后,周老五还是嘴硬:“小人不知……不知……小人遵纪……遵纪良民……”周老五忍着疼痛,战战兢兢的说,“大人,大人可以明察,可以……明察……”
“还要狡辩!看来你是想吃皮肉之苦。人犯周志浩,你究竟所犯何事!”李大人阴沉着脸,“你到底说也不说?不招再打!”
“小人居屋远行,皆模范迹事,无有打扰。”周志浩还在强辩,“街坊邻居对小,小人皆可明证。”
“不说?既然还是不招,大刑伺候!”李大人知道,这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杖罚二十!打入大牢!”
“大人不要打了,我说,我说。”周老五吃了苦头,终于撑持不住,被迫交待罪行,“小人将所犯之事,一一从实招来……”
“周志浩,你背负三条人命,还杀伤多人;还有蛊吃霸赊,强买强卖,嗜赌如命;还有强抢民女,坏人家室……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死罪!今下按照大清律令,将你禠夺功名,打入死牢,待秋后问斩!”周老五听了,一下子瘫倒在地,再也没法站起来,被衙役们扛着拖入死牢,等待秋后问斩。
这家伙死到临头,还是十分嚣张,衙役扛他下去,他还一路吼叫:“芝麻官,老子不怕你!老子打遍溧阳,未逢敌手,今天栽在你手里,阴沟翻船了,就是死了也值!你个芝麻官等着,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又来寻你报仇,寻你……”
过了几天,“苏州有名的富户周文渊周大官人到!”
这周文渊乃苏州有名的大户人家,身家万贯。听衙役说,因为宫里一个冉姓太监和他沾了点“挂角亲”,就趾高气扬,被认为“后台很硬”,老百姓被他视为草蚁,连很多知县都惧他三分。而且大小官吏对他都趋之若鹜,一心拍他马屁,有事总庇护着他,以为可以以此来个“鸡犬升天”,让他肆无忌惮、无恶不作,欺压百姓更是家常便饭。
因为新官上任,当然不知道来者何意:“周大官人请。”李大人亲自到衙门外迎接,当然也要防他来者不善。至于来者是何意图,是一般的顺道来访还是另觅它图,李大人也没有猜到。
“祝贺祝贺,李大人来此公干,溧阳定现辉煌!”见李大人亲自出迎,周文渊似显受宠若惊,“李大人亲动龙步,在下实不敢当。”
“哪里哪里,周大官人不要客气。”
礼毕坐定寒暄之后:“新官上任各种头绪要理,李大人一定是忙不过来吧。”
“承周大官人之福,还不算太忙,不过鸡毛蒜皮的烂衿衿破片片的事倒还不少,让人略显应接无方。”
“李大人客气。鄙人今天来拜访李大人,趁机会给大人找点烂衿衿破片片的事儿。大人您看……”周文渊端着茶碗,轻轻呡了一口,然后慢慢欠过身,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李大人。看来这李大人面慈目善的,应该不难对付,今天这事,看来成了。周文渊想。
“周大官人有话直说,如果用的着本官地方,本官尽力相帮。”
“痛快!李大人真是个爽快人,那在下就只说了。这周老五乃在下小侄,听说有些小错,对李大人多有得罪,在下以为……”
“请问周大官人来此是何用意?”原来是这事!李大人听了,即知来者何意,但还是装着不懂,“本官刚刚到溧阳地界当差,可以说是人生面不熟,与溧阳上下人等,竟无牵挂,之前从未与官人之侄儿周老五蒙面,这次抓他判他,只因为他烧杀抢劫、罪恶深重,单是命案,已是三桩。在溧阳县内民愤太大,人人皆曰可杀。所以这‘得罪’二字,似与本官无涉。莫非官人此来……”
“在下知道李大人作民之父母,最是体恤民情,救人所难所急,也知道大人明镜高悬,是奸必惩。可这次,李大人是不是有些误判了,”周文渊干咳了几声,以为李大人看在他那冉姓太监的面子上,要买他的帐,“老夫今天偶然过境贵地,与贵地向无相扰,也不讨贵地分毫。只是刚才听人传说,顺便打听一下贱侄所遭无由之灾。”
“无由之灾?什么无由之灾?周大官人是说你那侄儿么?你那侄儿干那么多坏事恶行,桩桩件件,都已经如实招来,每一件都是死罪,件件坐实、罪责难逃。怎么?怎么是误判了?”李大人眼睛死死的盯着周文渊,“看来,这小子已然罪恶滔天,国法无赦,可还是让周大官人顿生怜悯之心?”
“李大人谬夸鄙人了,依鄙人所闻,怜悯之心,人皆有之。犬侄很不善事,年幼无知,惹出大祸,”周文渊有些不甘,“就开门见山吧,犬侄自知有罪,但是罪不至死。而且在下听闻,周老五已有悔意,已有向善之心,正如古人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明周老五是可以悔改的。而且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交与鄙人稍加点拨,从严管教,即可让他回心转意,留善民间。所以留一个悔改向善之人,比留一个死人强,是吧李大人?万望李大人是大人大量,不会与这类丁蚊小丑一般掂量。鄙人在此哀声奢求,念在我大哥早死,只留下犬侄这根独苗,在下也是膝下无子,也是一心想着老有所靠。大人能否高抬贵手、法外开恩,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他改过自新,不再危害乡里,也让我大哥能够延续香火,不至于从此绝后。倘若大哥泉下有知,一定感恩不尽,一定……”说着周文渊那眼眶里似转悠着几滴鳄鱼泪水,“在下因为膝下无子,也已年过半百,欲求无望,也是一心向佛,从不欺生,而且素食茶饭也有经年。这些年在下也是施舍散财,邻里远近皆已知晓,就是盼着能够平静的苟延残喘,而且百年之后,在下这把老骨头有人收尸。若是大人网开一面,免开杀戒,也感于大人之恩惠,没齿难忘啊,大人!”看着用淫威无济于事,周文渊那几滴鳄鱼之泪,倏然而下。
“这周大官人似乎还很善良哦!”李大人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周文渊,“可是本官怎么并不知晓?早几天,一个化缘和尚从贵府门前路过,见他门庭广大,知道是个大户,想讨口饭食,那‘素食向善’的周大官人以为晦气了他的风光,叫家丁一顿乱棍,打得他逃之夭夭。请问,这就是周大官人的怜悯之心耶?”这时,陈茂走到李大人面前,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
“嗯。善良之说亦似有高抬在下之虞,不过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成一魂儿,于心似有不忍。”周文渊又有几滴鳄鱼泪,依次落下,“万望大人放了小侄一马,给小侄一条生路,在下和小侄也是深感再造之恩……”
“周大官人就不要再说了,说话可也是累人的活儿。本官虽然不是菩萨心肠,可也不是蛊毒之辈。本官为何不想挽救一条鲜活的生命?本官见了草蚁也要怜悯规避,想是免遭天谴。可是周大官人想过没有?这条‘鲜活’生命的生存却是以很多人的鲜活生命为代价!不是我说您了,您周大官人也是知书识礼的仁人善户,应该是饱读诸子经学、饱浸仁义道德,对孔孟聃周也是早生敬畏之心,也想略显儒道圣人之良善高雅。而且尔等似也不善男盗女娼,似也想要本官奉公守法,惩恶扬善,保一方平安。怎么今天好像是有些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那小侄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你的小侄那条命鲜活了,可是那么多人命就成了魂儿;你的小侄一条性命的延续,却让好多无辜性命不能苟延!人命关天啊,人不能死而复生,我的周大官人!这么多年周老五危害乡里,干下的坏事!你罄南山之竹写一写:看他结交狐朋狗党,杀伤多人,还带了三条人命,三条人命啊!自古有云,人命关天;自古有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个有人群的地方都知道,这是常识,我的周大官人!你知道在周老五的刀下,多少个家庭妻离子散,多少个家庭家破人亡!造成乡邻四方噤若寒蝉、人人自危。他所犯大罪,莫非你无有所闻?若有此闻,是不是早该叫他皈依佛法,回头是岸,也不至于有今天?!这种人若放他出去,那些死去的魂儿且能心安?那些死去的冤魂何以昭雪?又谈活着的人吧,这种人如若放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头落地,又有多少人因此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按照大清律令,这个劣种犯了那么多弥天大罪,件件都该问斩!本官作为朝廷任命的父母官,眼见自己的子民陷于水深火热而不能保一方平安,要我这个父母官何用?辜负了皇恩,辜负了黎民百姓,本官将枉为人之父母!本官如若法外开恩,那些沉冤如何洗刷?本官如若是高抬贵手,不知道又有多少土匪豪强,向他学仿,再造奇冤!溧阳地界上,将会又是危机四伏、平安不再!你流泪了,却只是为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知道阴曹地府里,有多少冤魂要向他索命!周大官人应该很明事理,本官恕不奉陪。送客!”说着李大人起身,往内屋去了。
“多谢李大人赐教!”周文渊还想赖着,“可是大人!”
“送客!”李大人回过头:“官人不要搞错了,本官不是教育你,只是在这里提醒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官人慢走!”
没有想到这李超琼这么无情,不给一点面子,周大官人一下子跳起来吼叫:“李超琼,你不仁不义,就不要怪老夫无情。你要付出代价的!”
“本官等着,随时奉陪周大官人。请周大官人使出招数,随时前来索要代价。本官随时恭候矣,随时恭候!”
“那你等着,有朝一日!”周文渊讨了没趣,只好咆哮者,悻悻而去,“老夫不怕鱼死网破,到时候吃不了让你兜着……”
陈书吏等一干差事听了,当场拍掌:“有了大人,溧阳百姓有福啰!”
这段时日,溧阳县衙也是门庭若市,有来伸冤的自然不少,李大人都一一按照大清律令,公正判决;还有那些前来说情的,也是蛮多,有府上的、有苏省的大小官吏,甚至有京城的,都像走马灯似,来来往往,但是,李大人不为所动,“大不了,把这芝麻大的乌纱,撂在一边就是!”
李大人到任才几个月,就先后办了几个大案,捕获命案歹徒多人,都一一判处死刑、秋后问斩;其他欺压溧阳人民的恶霸流氓根据罪孽大小,有的被杖责伺候,有的判了相应徒刑,以致全县震动,百姓无不欢欣雀跃。他们终于看到了明镜高悬的清官李超琼。
到了行刑那天,整个溧阳城万人空巷,大家起了个大早,涌向刑场;四乡八里上万人也到了刑场观看,漫山遍野水泄不通。
“午时三刻到!”
“斩!”李超琼一声令下。
刽子手们手起刀落,溧阳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原来笼罩在老百姓头上的雾障一扫而光。那些匪盗之徒“始悚然之敛迹”,原来的良善之城重现“清浊共知、抑恶扬善”的清新氛围。
陈茂等人因为破案有功,李大人拿出自己的“养廉银”作为奖励,办案人员各获银元五十到一百枚不等。陈茂等人叩首谢恩:“感谢李大人!”“感谢清官大老爷!”
李大人感慨万千:“我的子民苦哇!若再不治理,让匪盗横行,整个溧阳将无宁日!”
案件办结后,李大人奋笔:
“当官不为老百姓,枉为男儿七尺身!
内存母爱外威棱,惩治虎豺百业撑。
君王赐予惊堂木,实为黎氓申奇冤。
不忘律令正规矩,心存明镜晴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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