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生相逢几何
自从蜀宫大殿上演完那一出,秦越并没有回到青城山的草庐,而是留在锦城内的府邸以便照顾关乐。关乐从鲍家庄回来已经一月时间,依然血气郁结,闷闷不乐,秦越也束手无策,只得邀请凌毅一家三口直接同住在府邸内,让马嘉尔多陪陪关乐,也让已经四岁的凌伐给府上带来点童趣。
张庆山前往洛阳的这段日子里,柳侍山已经前来辞别,秦越把柳叶双刀还给了他,柳侍山并没有拒绝,他敢明目张胆地回到锦城也就意味着他的身份不再需要刻意隐藏。而另一位重要人物小司马狐笃也必须先行回南中南泽城,二人便干脆结伴而去。
此时秦越和张庆山正在讨论东吴迁都一事,门外传来一把声音,二人循声望去,说话人原来是侍中霍戈,身后还跟着背负阔剑的独臂马承。
“纵观孙权屡次迁都,吴郡、京口、秣陵、武昌、建业,哪次不是审时度势之举,从东吴的发展来说,孙权在武昌称帝,半年后虽然迁都建业,但还是把陆逊和太子孙登留在了武昌,就可以知道孙权是真心想建都武昌。不过大概是迫于东吴四大家族都在建业的压力,只能把国都回迁建业,这也是孙权身为帝皇却不得不屈从世家的无奈之举。”
霍戈侃侃而谈,此时凌毅和马嘉尔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这么一大群人,心里乐嘻嘻的,便倚在檐下挽着马嘉尔看他们聊天。
众人看见凌毅,也只是点点头示意,霍戈继续说道,“因此歌谣才这么唱,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说的就是建业世家只肯守着建业那块地,不肯经略武昌的意思吧。”
马承道,“没想到孙权受世家掣肘如此之深。”
“要说世家之害,最深的还真是东吴,所以你看孙权,带十万兵过大江(长江古称)打合肥,能被我师父张文远八百人自出自入,还落得个孙十万的美名,归根到底还是东吴世家世袭部曲的做法,每个家族的部曲都由家族指挥传承,长久以往,每个大族都只想保住家业,不愿意为王侯牺牲部下开疆拓土。”
“以孙权的雄才大略,就拿世家没有办法吗?”马承又问。
“说起来,孙坚孙策一介武夫罢了,孙权还是有点头脑的。有消息传来,孙权已经同意诸葛恪平定交州山越,发展交州的计划,以此充实皇权力量。”霍戈道。
凌毅此时囔囔道,“所以秦不破的亲兵长柳侍山啊,接到消息就赶回交州的深山野林当他的山大王去了。”
马嘉尔被逗得轻笑着拍了拍凌毅,众人一阵欢笑过后,张庆山耳语陈小半几句,陈小半便转身往屋内去。张庆山又看了看马承,抱拳拱手,又道,“诸位,该布的局都布下了,我与马长史也得回去捣鼓西域长史府了。”
众人默默点头,离别的时候到了。
秦越握住张庆山和马承的手,“到了敦煌后,最紧要的事是什么?”
“自然是整顿军吏,重开边市。”马承不假思索地说道。
“明面是重开边市,但整顿军吏可是为了拿下西海。”张庆山补充道。
秦越会意一笑,“西海有盐有马有粮,我们费那么大劲收回西域,指望的全在西海了。”
“难道我们这点默契都没有吗?”张庆山笑嘻嘻说道。
“然后呢,保赵子龙之子赵统为酒泉太守。”秦越补充道。
张庆山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要不你还是跟我经商天下吧,我俩的组合真是流氓得很。”
秦越嘴上笑着,眼神却是心驰神往。
此时陈小半和马嘉尔已经捧着数杯酒从屋内出来,在场众人纷纷拿起酒杯。
张庆山高举酒杯,“江湖夜雨十年,人生相逢几何,诸公后会有期。”
秦越接着说道,“为了我等蜀辈,为了开万世太平,待天下平定,我们再痛饮三百杯!”
“为了我等蜀辈!开万世太平!”众人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张庆山口呼畅快,放下酒杯便转身离去,马承与陈小半跟在身后,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
此时凌毅才惆怅地说道,“看着大伙一个个离开,真的不好受。”
秦越盯了他一眼,“你这家伙,也该出发了。汉中太守这样的肥缺还不上任,换着别人,太守的椅子都坐塌了。”
凌毅轻啧一声,“你这家伙,还不是你求着我留下的。”
“行了行了,真的该出发了,”秦越又道,“你这就去找丞相辞行,并且一定要把伐儿带走,不可以留在锦城。”
“不破……丞相难道真的要留我儿在锦城当人质?”凌毅有点不太相信。
“即使丞相没有这个想法,也难保刘禅没有,或者东州那帮人没有。”秦越拍了拍凌毅肩膀,“放心吧,你就说,真正的猛将都是磨砺于沙场,而不是长于宫闱墙下。丞相会放人的。”
“晓得了。”凌毅应道。
“不破,不是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吗,人都支走了,就我俩应付得来?”霍戈插话道。
秦越并不在意,“东州派那点小事,掀不起风浪。待我也走后,锦城就交给你了。”
“我是谁啊?”霍戈得意地说道,“我两面虎可是出了名对陛下温暖如春,对敌人冷酷如冬。”
“好了,都别磨叽了,该干什么就出发吧。”
三人再次告别,霍戈便与凌毅、马嘉尔还有凌伐离开了府邸。
秦越看着这几人的背影,有点失神。
“不破,我是不是欠你一个儿子?”
秦越回头,原来是面色苍白的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了。
“无缘无故的,怎么说起这个。”
“我看你看着伐儿的背影似乎思绪万千。”关乐独自站在秦越身旁,并没有挽着秦越,就像是孤立的两个人。
“我啊,只是觉得人世间,聚散太无常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日一别,怕是再无相逢之日。”
“是啊,今日一别,再无相逢。”
秦越转过头看着关乐,她清瘦的脸庞在盛夏的夕阳中泛起病态的雪白,两行清泪又莫名其妙地流淌下来。
关乐习以为常地擦了擦泪水,“可是我觉得,我欠你一个儿子。”
就在这一刻,在这场黄昏中的自己的家里,秦越真的觉得,眼前人都在离自己远去。
翌日,蜀国朝会。
北伐论赏的大朝会结束后,各地方官员已经陆续先行离开。只剩下刺史都督级别的地方大员,在参加完今天的朝会后才离京赴任。因此虽然与会人员相比大朝会少了很多,但这场朝会也备受瞩目,气氛并不宽松。
此时吴懿李严黄权吴班孟光,诸葛亮陈到魏延等人立于文武百官前列,刚回来的张苞和霍戈按品秩站在队伍中间,可怜一直未能升职加官的秦越还排在队伍末尾。
但末尾却有末尾的好处。
一番行礼过后,队伍末尾的秦越便盯着前方东州派几位人物。此时刘禅习惯地问了句“众卿可有事上奏”,只见吴懿整了整衣冠,一条腿刚抬起来,秦越便抢先一步出列,朗声道,“下官奏请,安北右将军张苞有勇有谋,攻破坚城陈仓有功,当升为安北将军,领天水太守。”
此话一出,东州派等数人和张苞都回头看着秦越,只有诸葛亮哭笑不得。众人都知现在迁都是不现实的,东州等人所思所想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某处肥缺,思来想去也只有天水太守一职,所以秦越简单直接地先下手为强,举荐自家人张苞任天水太守,倒也是直中要害。
秦越自然感到众人的目光,只是抬眼给张苞打了个眼色。张苞外号张草包也实在事出有因,只觉得是好友秦越在帮自己,乐得连连点头,完全不知已经被好友丢过来一只烫手山芋。
苦于吴懿等人却是为难了,原本打算先提迁都一事,自然会被诸葛亮驳回,尔后趁机要下天水太守,以退为进,却是料不到又被秦越的无理手搅局,上来就先把张苞放到天水太守的位置上。不得不说,张苞这个人选真是无话可说,凭家世凭军功凭能力都让东州不敢反对,若此时再提迁都就显得多此一举。
就算刘禅和诸葛亮心中也明白,之前北伐论功行赏亏欠新汉一派太多,如今新汉要个天水太守也无可厚非。何况刘禅根本不晓得臣下众人心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便又习惯地眼神询问诸葛亮。
事已至此,诸葛亮也无可非议,出列道,“张苞有乃父车骑将军之风,当为安北将军,领天水太守。唯望多读书,少喝酒,方能克尽责任。”
刚开始就给张苞升了官还领了个太守,张苞自然乐呵呵出列谢恩,对诸葛亮的叮嘱连连应下。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因为堂上还有一人,叫霍戈。
霍戈又出列道,“方才我见左将军似乎有事上奏?”
吴懿一时间拿不定注意,支吾不前。只有李严一咬牙,出列道,“陛下,自先帝起,我汉军便以‘匡扶汉室,还于旧都’为念,以使三军上下一心,披坚执锐。如今长安既已光复,无论将士还是百姓,多有迁都长安的愿望。陛下何不趁此良机,迁都长安,还我大汉正统,更顺遂天下百姓之心,一鼓作气,挥师向东,一举平定中原。”
迁都一事是大家都有想法的,只缺一个人站出来。如今李严首倡迁都,朝堂上的气氛便为之一变。
诸葛亮没有让这个话题持续太久的意思,“旧都长安虽然重回大汉,但兵戈刚息,边疆不稳,若此时迁都,只怕会造成国内局势混乱,给魏国有机可乘。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巩固边防,与民休养,培育骑军,积蓄国力再谈平定中原之事。”
这个道理显而易见,刘禅听得也点头称是。
只是李严兴许是受到了秦越又一次无理手打击的屈辱,不依不饶,“只是丞相统领国事,如今又要往长安赴任,陛下却远在锦城,丞相既然领长安太守,又要辅助陛下理政,怕是分身乏术。”
诸葛亮坦然一笑,“锦城有长史蒋琬、侍中杨仪、霍戈、长史从事董允等良臣相辅,都督可无忧。”
刘禅更恨不得诸葛亮远离锦城,不用整天盯着自己,以便自己在锦城吃喝玩乐,“政务大事皆决于丞相,丞相品行能力毋庸置疑,诸位无需担心。”
刘禅和诸葛亮这种心态正是东州最无力改变的现状,因此倡议迁都实在没有胜算。
此时吴懿早已回过神来,又出列问道,“先帝当初毕竟以还于旧都为号,即使如今边关未稳,我们是否也需要给将士百姓一个期许,究竟何时能还都长安?”
诸葛亮无可奈何,只能应道,“长安不为前线之日,便是迁都之时。”
如此结局,各有胜负,自然也就各安其位。
朝会之后,诸葛亮与秦越一同出城。临分别前,诸葛亮再三告诫,“汝小子所谋之事,委实凶险,切记慎重为上。”
秦越似乎毫不在意,“此事如果败了不过就搭上我和凌毅二人的性命,我二人本就横空出世,就算死了,于大汉而言,亦无损失。”
另一边,孙圣在与来氏族人往金城赴任的路上收到这次朝会的消息,心中闷闷不乐,“秦越啊秦越,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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