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长宁观的秘密
长宁观后院，一身裘皮的张起风急匆匆的钻进南面的房子里。进了屋子走到里间，这是个丈来宽且外方内圆的房间，房间只能见着八根黑色的梁柱，除外空无一物。张起风熟练的按照一定秩序把那八根柱子逐个踢上一脚，柱子被他一踢，由黑色变成了红色，等到八根都变了色，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嘎嘎的机轴声。张起风赶紧走到梁柱中间的空地上，才站稳，地面忽然动了起来。慢慢的，慢慢的翻转，可人却不觉得歪斜，仔细分辨，倒像是身处的这个房间在翻转。翻转到头，随着机轴声戛然而止，所处之地竟然是一个巨大石窟。张起风就在石窟最北角的一个小小石台上，石台旁边有块红褐色的大石，上面有三个极难看的黑字：两境堂。其中那个“两”字，比起另外两个字来，显得又大又歪，特别的丑陋。
这叫两境堂的石窟高逾数丈，方圆不下十里，整体看着几乎是一个圆形模样。一条奇怪的像是水流的银色光带由石窟中间四散盘旋开去，铺满了整个石窟，便连笔直陡立的石壁上也爬了上去，间或在石窟壁上凝结出千百个大小不一，散发着忽明忽暗毫光的银色光点，只把这洞窟里照得迷迷蒙蒙，亦真亦幻。
石窟中间由北朝南有条黑色的巨大的石龙雕塑，看起来栩栩如生。就像是一条神龙从地下钻出时被卡在了那里。龙头搁在一个巨大的土包上，露出的身体稍稍有些侧倾，一只已经钻出地面的爪子奋力撑着，似乎在积蓄腾身一跃的力量。一双龙眼是闭着的，龙角断了一支落在地上，另一支倚着山壁，连带那一片山壁都稀里哗啦一片凌乱。
张起风循着道路走下石台。面前的地上出现了三条岔路。他算算时辰，转身上了左边的路径。一路小跑，这看着远的路不合逻辑的很快就到了尽头。尽头便在那龙爪跟前。那爪子前有块奇特的石头很扎人眼。
石头呈红褐色，圆锥柱的模样，高不及丈，两人环抱大小，顶头上有一块形似琥珀的东西，隔一会便会有一道光彩流过。石头上满布人手掌印，每个掌印中间还有个水花状的文字，不过这文字很难识别，根本看不懂到底写的什么。石头下面似乎还有很长，却深深的埋进了石龙的脖颈深处，瞧不见了。
张起风仔细观察琥珀上流转的异光，仔细分辨半天，终于选定了一个掌印，伸出手去按在掌印上，一道红光顺着他的手臂转眼便蔓延上他的全身，整个人忽然就变得火红透明，一下便消失了……
火热的气息遍布各处，地面上岩浆横流，把这片土地烤得焦黑如炭。顺着岩浆找寻源头，源头处有一块巨大的赤红色石头，岩浆便从这石头的跟脚边隙处汩汩流出。在那石头的顶部，一个奇怪的圆形凉亭极为不搭的杵在那里。这凉亭很小很小，长不过八尺，阔不及丈余，四面各处却生有八根亭柱，密密匝匝的看着像个鸟笼。再细细打量，整个亭子竟然不见一个棱角夹缝，圆咕隆咚的就像是一整块材料雕成。这材料似乎也不是凡品，光洁圆润，倒像上好的温玉。
亭子里没有桌椅，只有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躺在地面上。这女人样貌奇特，高额深目，浓眉大眼，搭配着一张四方脸看来极具威仪。女子闭着眼睛似在假寐，身上一袭飘金花的暗纹长袍散开来铺满了整个亭子，便连手脚也罩得严严实实。
“龙夫人今日安好？”突然响起的问安声听着冷淡干瘪，出声的是个葛袍老道，远远站在小亭外三丈远的地方瞧着亭子，正是长宁观观主伏民子。
“安好！每日困在这方寸之地，自然安好。”这女子的声音十分悦耳，甚至有些奇怪的诱惑力，让人生出三分亲近之心。不过说话的人却没有半分动静，仍旧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嘴角都没有抽动一下，难道是腹语么？。
“夫人就不必对我用这魅转魔音了，你我相交几十年，自然明白这对我没有作用。”伏民子依旧是一副波浪不兴的恬淡模样。
“明白！我当然明白。”女人的声音依旧好听，但转眼之间场面上情景骤然一变。由那女子身上冒出一股子青黑色的烟瘴，迅速在空中结成一颗龙头，龙头带着黑烟飘渺的身子，极速前扑，一下便冲到伏民子身前一丈处，不过这好像就到了极限，那小小的亭子像是感应到了龙的变化，忽然开始急剧的振动，随着它的振动空气也开始振动起来，龙头似乎受不住那振动，整个形貌开始变得扭曲转折，原本好听的声音变成一种混厚沙哑的音调，“百足，你撑不了多久了！再等几天，我就要你付出代价，让整个雍州付出……啊……”龙撑得十分痛苦，后面的话语还没说全，带着声惨叫，被搅碎在了半空里。
“师傅！师傅？”伏民子背后传来两声轻声的呼唤，回转身来，看见张起风满头大汗，一脸急切的站在十步外的地方。
伏民子皱着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人保持着平静温和，慢慢走过来，领着张起风往回走，边走边拍拍张起风的手臂，那意思是在说“冷静，冷静！”。原来这地方是镇地印的内部幻境。会随着所处之人的心境发生改变，刚才那小亭里的女子便是雍州地龙在幻境中的本体形象，伏民子想要保持幻境的完整，不被幻境所伤，就一定要保持心态的平和。当初他师傅在的时候，这幻境里可是蓝天白云，哪里如这样岩浆满布，寸草不生！
二人静静的朝前走了一会，前面出现了十二只动物的雕像，除了其中的兔子是红色，其他全是黑色的。张起风见了，加快步伐，走到兔子斜对面的猴子像那，伸手在猴子头顶一阵摸索，猴子眼中突然射出一道光线，笔直射到兔子身上，那光线被兔子像一折射，在地上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光点，张起风走过去，脚在光点上一踩，那兔子像竟然发出一下疼痛的叫唤，光点则一阵乱晃，最后终于停下来，在地上扩散成了一个径圆二尺许的光圈。张起风和伏民子迅速的逐个进入光圈，然后消失在空气里。
道观后院精舍，这里是伏民子平日的起居地。张起风随着伏民子进了房，赶紧问道：“师傅，你叫严淮山催着我来，可来了又这么慢悠悠的不说话……”
“咳……”伏民子忽然一声咳，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张起风一惊，赶紧上前扶住，只见伏民子一张脸已经煞白一片，想要开口询问，却见伏民子摆摆手，指指屋里的东墙角。张起风立刻会意，扶了老道坐下，跑到墙角那在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给伏民子递过去。老道接过药丸，想也不想便一口吞下。那药似乎药力猛烈，一入口便把伏民子的一张脸冲得通红。老道皱眉闭眼，咬牙憋气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舒缓过来，先长出一口气，又定了定神，终于开口道：“刚才好险，地龙冲撞的煞气镇地印已经快挡不住了，怕是再多一分我便没命活着回来！”
“师傅，我不是送了东西来么？为什么不赶紧拿去补印？”张起风诧异的问道。他从马家河子聚了几十条人命，昨天就送来了，谁知今天伏民子又派人把他给叫了来，结果看来镇地印也没补。
“你送来的那些东西和以往不一样，里面似乎有些别的东西。好像是个强大的妖魂！我不敢用。所以……”伏民子一脸的犹豫神色。
“师傅，依着今日的情形看，咱们可等不起了。地龙冲出来，先不说你我，这雍州地界怕是死伤难计，用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用那就……”张起风把事情看得通透，咬着牙道：“师傅，咱们只能拼了！”
伏民子皱着眉思索起来。他确实拿不定主意。这用人命修补镇地印的办法是几十年前一个游方道士传给他的。因为这办法实在有亏天道，传他办法的人甚至都不愿意通报名姓。当时和现在的情形一样，根本没得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这办法确实有用，竟然让他撑过了几十年。不过用妖魂补印，当年那道士可没告诉他是个什么结果。想到当年也如现在一般的没得选择，伏民子逼着自己做了决定，“那就赌了！风儿，你赶紧放下所有的事，快马连夜出城，往南，越远越好！明日午时，待到阳气最盛之时，我就会施法修补镇地印。若是三天后，雍州没有动静，那你就回来，若是……”伏民子沉吟许久，指着天道：“雍州若是地龙翻身，定然会惊动道祖。你要能有机缘，就替为师问问，你师祖究竟出了什么事？”伏民子又停住了话，纠结许久，眼中竟然泛起泪光，最后哑着声音道：“还有我这些年如此补印，究竟是算救人还是害人？”
“要问，您就自己去问，我不是道家人，跟我没关系。”张起风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煞气伤了内腑，我要走了，你明天自己能补印？”看伏民子又要说话，张起风上前两步，揽住老道的肩膀，道：“老头，你也别琢磨了，我是你这绳子上栓的一个蚂蚱，这事我和你一起扛。免得万一将来你那道祖道仙什么的给点神仙好处，都让你一人给独吞了。”
伏民子看着张起风，脸上不禁泛起一阵凄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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