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叛徒告密
公元184年，即汉灵帝中平元年，正月。京师洛阳城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雀门反诗案”毫无头绪，又再次出现了一件类似的怪事。
近日来不断有人发现，京城寺门及各地州郡官府的大门上，有人用白土写了“甲子”二字，外面还画了一个圆圈围起来。没人明白这是啥意思，更不知是何人所写，发现者赶紧层层上报，灵帝也很快得知了这一消息。
为了抓住在朱雀门上题写反诗的人，灵帝几乎动员了所有的力量，差点把整个帝国都掀翻起来了。可是折腾了一年多，却连人影儿都没有看见，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从那以后，灵帝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让他更加焦头烂额。
作为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的皇帝，灵帝感到很憋屈：自己非但没有像其他皇帝那样，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和无穷快乐，相反糟心的事儿却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
满朝文武都搞不懂，这 “甲子”二字圈起来是什么意思。有人为了表示对朝廷的忠心，不顾严寒亲临现场研究了好几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今年就是甲子年，可能预示着今年将有重大事情发生。
灵帝心里认定，这又是题写反诗那个傢伙搞的鬼，至少也是他的同伙干的。这么一想，他心里更害怕了，晚上彻夜失眠，白天精神恍惚。但是他既没有派人调查，也没有增加宫中的守卫。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无所畏惧，其实是因为他心里差不多绝望了。
灵帝悲观地认为，在来无影去无踪的贼人面前，既然声名赫赫的段颎都束手无策，那么其余任何措施都形同虚设。如今段颎已经死了，贼人必定更加肆无忌惮，哪怕想要进宫来取走自己的脑袋，也无人能够发觉；即便有人发觉了，也无人能够阻挡……那就随他的便吧。
看着灵帝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宦官们也觉得心疼，毕竟皇上对他们来说还是很有用的。
这时曹节、王甫等老宦官已死，接替他们掌权的是新生代著名的“十常侍”：张让、赵忠、封谞、段珪、侯览、蹇硕、程旷、夏恽、郭胜、宋典等十人。
其中张让任大长秋，赵忠任黄门令，二人继承了曹节和王甫的职位，地位最高权势也最大，自然最受灵帝宠信。灵帝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后来传遍了全国，那就是：“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
现在“宝贝儿子”整天闷闷不乐，作“父母”的当然要想办法逗他开心了。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早已摸透了灵帝脾气的宦官们，很快想出了让灵帝高兴的事，那就是：捞钱！
捞钱的方法简单粗暴：买卖朝廷官位！
一切都不用灵帝操心，他只须点头就行，其余的事都交给宦官们打理。他们在西园搞了一间办公室，贴出一张价目表。多大级别的官儿就卖多少钱，比如二千石级别的就卖二千万钱，五百石级别的就卖五百万钱，以此类推。
此外还有特殊规定：已经上了推荐名单的候补官员前来交易，价格减半；先打白条、准备当官后捞钱还债的人，价格加倍。
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公平、公正、公开。
这桩买卖一经推出，立马火爆异常，生意兴隆。大把大把的金钱源源不断地流进了灵帝的小金库，看得他眉开眼笑，乐得他合不拢嘴。
金钱的力量果然无穷大，很快治愈了灵帝的失眠抑郁症：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可捞，掉脑袋也是小事一桩。
有了钱，灵帝开始发展个人的业余爱好。他在后宫开了一家集贸市场，嫔妃宫女和宦官们纷纷下海，扮演起了商人或者小贩的角色，相互之间整天勾心斗角，扯皮吵架，甚至偷抢斗殴，撒泼打滚，以博灵帝一乐。
灵帝则扮作集贸市场唯一的大富商，到处走走看看，寻欢作乐。这家店铺买点东西，那家酒楼喝点小酒，一会儿和“店小二”讨价还价，一会儿和“老板娘”打情骂俏，好不快活。
灵帝还将自己的宠物狗封为二品朝廷大员，穿着打扮和真正官员一模一样：狗头上戴着无数士子学生梦寐以求的进贤冠，狗身上披着多少土豪财主垂涎三尺的紫绶带。
据说后世的“狗官”一词，就是这么来的。
灵帝有了钱，已经对危险不在乎了，甚至完全忘记了，整天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买卖朝廷官位的创举将会在后世留下不好的名声。
为了弥补这一缺陷，他采取了应对措施：下诏要求公卿大臣举荐精通《尚书》、《毛诗》、《左氏春秋》和《谷梁春秋》的饱学之士各一人，由朝廷任命为议郎，增强大汉王朝的文化氛围，抵消那些半文盲带来的消极影响。
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曹操，在老家谯县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决定前来洛阳应征。
一年前，一直想要报复曹操的宦官蹇硕，名列掌权的“十常侍”之后，权势比当年更盛，于是借口曹操追捕“朱雀门反诗案”的嫌犯不力，将他就地免职了。
曹操回到老家谯县后，借此清闲时间，春秋练武，冬夏读书，武艺有所长进，文化更是提高不少。他对自己的经学水平，更加信心满满。
对曹操来说，要想重新混个一官半职不难，但他更看重的是，通过这次应征重新进入仕途，使天下朝野人士都明白，曹操当官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走后门；曹操并非是只会舞枪弄棒的一介武夫，舞文弄墨照样是行家里手。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一个好的名声很重要，对一向被人贴上了“宦官之后”的曹操来说，尤其重要。
应召到了朝堂之上，曹操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将一部《毛诗》倒背如流，讲得头头是道，灵帝听了很满意，名贤大儒也对他刮目相看。于是灵帝立即下诏，称赞曹操“能明古学”，再次任命他为议郎。
真正让曹操声名鹊起的，是他走马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情：上书要求为窦武、陈蕃二人平反昭雪。
事情一传开，普天之下都知道了曹操是个不畏强权的刚正官员，对他的好感迅速上升。一夜之间曹操人气爆棚，名声不再像棒杀蹇硕叔父时那样，仅限于洛阳及其周边地区，而是天下知名了。
但是这样做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灵帝的“父母”们虽然恨得牙痒痒，但是看在老前辈曹腾的份上，最终还是放了曹操一马，警告训戒一番之后就算了。要是换了别的官员，估计早就身首异处了。
曹操何等机警精明，高调做了这件事后，立即非常低调起来。他每天按部就班上朝，议事时一概装聋作哑，下朝后就宅在家里从不串门聊天，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这样一来，搞得监视他的宦官耳目们无聊透顶，而且苦不堪言：因为汇报时几乎没有内容，“十常侍”严重怀疑他们被曹操收买，以至于一天换了好几批人马。久而久之，“十常侍”自己也觉得无聊，于是不再监视他了。
不过曹操依旧保持着每天早起的习惯，天刚亮就骑马上街蹓跶一圈，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
这天清晨，他信马由缰地在大街上东张西望。街上除了偶尔遇见一两个早起的小贩，几乎空无一人。这时对面匆匆来了一个人，也像曹操那样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这人异常的举动引起了曹操的注意。他慢慢地驱马过去，两人离得近了。曹操打量那人，发现他身上穿着普通衣衫，而且有些破旧，神色显得焦虑而又紧张；那人也打量着曹操，似乎对他身上的官服很感兴趣。曹操率先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并不回答曹操的问话，而是趋近一步，低声反问道：“阁下是朝廷中人么？官居何职？”
曹操敏锐感觉到，此人如此举动必有原因，因此并不生气，而是如实相告：“在下曹操，现在朝廷任职议郎。”
“曹——操？！”
“阁下听说过？”
“五色棒杖毙蹇硕叔父，为窦武、陈蕃喊冤叫屈，天下士民，谁人不知；满城百姓，哪个不晓啊！”
曹操心里不无得意，可是那人下一句话却让他大跌眼镜。
“议……议郎是干啥的？能见到皇上么？”
曹操盯着那人的眼睛，认真解释道：“‘议郎，秩比六百石，掌顾问应对，唯诏令所使。’简单地说，就是皇上每天都要问我对国家大事的处理意见，我提出意见供皇上参考。当然更多时候，是我主动向皇上提出建议。”
他故意把自己在朝廷的作用和重要性夸大了一些。
那人听了 ，顿时喜形于色，“卟通”一声跪在曹操马脚下。曹操连忙跳下马背，双手将他扶起。那人压低声音哽咽而又颤抖地说道：“草民唐周，有紧急重要情报要报告皇上，还请曹大人相助。”
曹操神色一动，左右看看，低声对唐周说道：“既然如此，这里不是说话处，且随我来。”
两人上了马，曹操双腿一夹马肚子，那马立即撒开四蹄，一路蹄声“得得”地回到曹府。曹操将唐周引入内室，唐周不待落座，立即问道：“曹大人，你听说过大贤良师这个人么？”
曹操看着唐周，不知他意图如何，于是字斟句酌地答道：“妇孺皆知，曹某当然听说过。治病救人，不求回报，名满天下，万民景仰，朝廷还曾经下诏嘉奖过他。”
唐周嘴角泛起冷笑，摇摇头说道：“此人姓张名角，本是巨鹿郡一个普通樵夫。据他自己吹嘘说，十多年前进山采樵时，偶遇仙人南华老仙，授与他天书《太平经》170卷，命他学习精通之后，念咒化符，普救世人。草民和很多人一样受其盅惑，三年前也拜入他的门下。日前草民方才得知，此人挟持妖术，收买民心，实欲图谋不轨！”
“哦？！请道其详。”
“张角已经将旗下弟子，编成大小不一的三十六方，其中大方一万多人，小方也有六七千人，总计起来目前已经不下三十万人。草民曾经也是冀州境内太平道的一个小方弟子。每方各自设立渠帅多人，进行管理。前不久，张角已经将南方荆州、扬州等地的五万多名弟子，假借追随大贤良师的名义，分散潜入了冀州邺城，准备于三月五日同时举事！”
曹操听得神色严峻，眉头深锁。
“他们派人在各地州郡以及洛阳城中，观察地形，记录朝廷兵力布署情况，凡是要害位置，用白土写上‘甲子’二字作为标记。因为今年三月五日，正是甲子年甲子日，张角宣称这一天是改天换日的黄道吉日。一旦起事，这些作了标记的地方，就是他们首先攻打的目标。”
曹操听了恍然大悟，不禁连连点头。
“这还不是最紧急的。张角派遣亲信弟子、大方马元义，带领两千多名弟子，已经分道潜入洛阳，和洛阳原有的弟子会合。同时带来大量金银财宝，收买了宫中的大宦官封谞和徐奉，两人已经答应作为内应，到时候……”
唐周作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曹操瞪大了眼睛，几乎屏住了呼吸。
唐周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草民自从得知这一惊天阴谋之后，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逃脱虎口，来到京城。可是草民在京城举目无亲，又担心被马元义的人看到，真是担惊受怕，度日如年。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幸亏碰到了曹大人……”
说着，他站起身来向曹操深深一揖。曹操这才惊醒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先生不必多礼。这下你立下大功了，事不宜迟，曹某立即禀报皇上去！”
唐周见曹操起身要走，急不可待地试探着问道：“曹大人，草民此次立功，据你看，你看……”
曹操一愣，方才回过神来，拍拍他的肩说道：“先生放心，等到将来剿灭了乱党，你的官职必定远在曹某之上。但是现在大乱将起，到处充满了危险，你最近这段时间哪里也不要去，就在我家静候佳音。”
唐周连连点头称谢。
曹操出了房间，带上房门，来到弟弟曹德的房间，将他叫醒，耳语一番，然后匆匆出了府门，骑马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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