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胜负难料何当言
弘光元年五月初八日夜，在黄得功会见杨衍的同时，长江南京段起大雾，百步之外难分人畜，南明守军再南监视长江对岸的动向。
得此良机，长江北岸清军趁机行船渡江，明军郑宏奎部水师毫无察觉，以至于如过无人之境，让清军成功登岸，之后这一股清军在长江之西离瓜州十五里处等候，等候大兵后至！另一只清军在木筏上绑满草人、放置灯火，任期顺流而下，清军则在北岸开炮虚张声势，使疑兵之计；南京江防明军不知是计，将炮口对准顺流而下的草人军团狂轰滥炸，炮药几尽。
至凌晨，清军水师从坎坛桥乘轻舟飞渡，并陆续引渡了其他清军，渡江成功，兵临南京。
清军后续部队渡江之后立即向明军驻地前进，一路上只遇到了小规模的土兵杂卒，如同摧枯拉朽一般。
到了黎明时分，天地混沌，清军在一处林间高坡之上擂鼓吹锣，再次使用疑兵之计虚张声势，一番闹腾下来，明军再次中计，以为清军人多，于是仓促列阵防御，可却被清军一举冲溃。惊惶之下，金陵外围的明军或东遁入海，或狼狈逃窜如无头苍蝇。
这其中，杨文骢率部退往苏州；郑鸿逵手下的福建兵虽然善于水战，外号“黑鬼”，且火器多是西方利器，可斗志全无，在清军渡江之后知南京不可守，选择了直接逃离长江，重归于海。
天明，清军兵临南京洪武门下。
南京城下的那场朝代更迭在百里之外，杨衍看不到，黄得功亦看不到，他们无法想象此时的长江两岸正在上演着一出国厦崩塌的大戏，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汉人朝代在此时彻底跌入深谷！
他们不知道，就在今时今日，女真人第二次踏入了长江以南的土地。
但是作为一位穿越者，杨衍敏锐地察觉到这场大雨带起的大雾并不寻常，历史上的那一夜，清军趁雾渡江，将南京外围驻军一扫而空，江南地区几无可用之兵，南明弘光朝廷彻底丧失了对抗满清的底气与机会。
芜湖和南京都属于长江水系，乘舟不过一日即可顺流而至，如此近的距离以至于南京城稍有风吹草动便能波及至此，而此时芜湖大雨，满江皆是雾气弥漫，相距百里的南京，绝不会是月明星疏，只会和此时的芜湖一样糟，或者更糟。
杨衍在说完长江当起大雾之后心中猛然刺痛，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杨衍心中腾起，扬州城破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清军从江北的扬州到江南的金陵不过一日之遥，朝发夕至；而自史可法殉国之后清军之兵锋在江北已经无人可敌。
关于南京沦陷的那段记忆杨衍还记得个大概轮廓，历史上当扬州城破之后并没有过了多久满清大军便渡江南下，先是利用稻草人军团在大雾之中点火放炮，将沿江明军弄得疲惫不堪人心惶惶，而郑鸿奎那厮妄称海盗世家，身担江防重任，结果就这样被满清士兵用稻草竹筏给糊弄到弹药几尽的地步，这操作简直还不如河匪湖霸。
但是在发现自己狂轰滥炸一番之后长江南岸仍然犹如天降一般出现了大量清军之后，郑鸿逵终于是发挥出了海盗本性——见风使舵。
这位海贼亚王在看到清军登陆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下令调转船头一路向东直至入海，沿途没有任何停留，转进之如风不愧是一代海贼亚王，让陆上明军望帆莫及。
郑鸿奎逃跑之后长江防线彻底成为空谈，清军次日兵临洪武门，兵临南京城下！兵临大明帝国最后一个正式首都之下！
关于清军入南京那点破事杨衍记得很清楚，防守大臣勋伯赵之龙一点也没有他祖宗忻城伯的勇武，更没法跟那位和他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后汉赵子龙相提并论，他并没有组织死守的想法，而是选择了和南京城里的那些权贵们一起想办法如何投靠新主。
事实上南京城下发生的事一点也不比北京城陷时的龌龊事要少，那些与国同岁的权臣勋贵们的气节甚至还不如没有根子的太监！
——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于城破之时自杀殉国！勋臣第一魏国公徐文爵南京城下带领百官，率领百勋，在南京城下，在天公为华夏陆沉飘洒着的那场凄惨大雨之中，跪迎鞑子，跪迎我大清兵！
在这场闹剧之中，杨衍很好奇，这些勋贵，这些权臣，在城外下跪迎接贼寇之时会不会想起扫清胡腥的重开大宋天的太祖高皇帝！那个魏国公徐文爵又会不会想起自己的先祖，那三百年前带兵进入元大都，将元帝赶出中国的大明开国将帅第一人，第一代魏国公、中山王，徐达！
黄得功并没有察觉到杨衍所想的是百里之外的南京，伸手示意杨衍坐下，缓缓道：“长江水系繁多，芜湖又多泽地，起大雾也是寻常。”
黄得功弯腰坐在了正堂左侧的太师椅上，伸手轻抚自己并不长的胡子，又淡淡道：“自是将近稻谷丰收之时，天降甘霖，惠及百姓，确系我大明之福啊。”
见到国公仍是怡然自得，赞叹这初夏甘霖，杨临江脸色微变，疑惑道：“将军召小人来此总不是为了赏雨吧。”
书生的问题让黄得功嘴角翘起，这书生到是跟自己这个武人一样是个急性子，也不再谈山论水，开门见山道：“先生善火器，善治军，先前训练不过半月的百人火器队就敢以一道拒马桩阻拦近千左贼铁骑，实为军中不可多得之才，但是在这黄某人想问一句先生，先生认为，若是先生以如今疲师再战那日全盛之贼军，可有取胜之机？”
黄得功一连串的先生出口让杨临江一愣，他没想到黄得功会对自己如此客气，他可以说，自己却不能受着，连忙起身拱手道：“国公言重了，在下只不过一介山野秀才，如何担得起先生二字。”
黄得功哈哈一笑，双手虚扶，道：“然刚刚我所言之事，可曾有假？”
杨衍对此汗颜，那日自己献计在鸟铳手前架设拒马桩行使三段击之术实属一博，按照杨衍的想法，除了隔壁的武田信玄那厮该是不会再有人自负到敢于使骑兵冲击设有拒马桩的火枪队了，更别说一向转进如风的左军了。
也是到后来杨衍才想通，如今左军的大帅是宁南子少帅左梦庚，年轻人么，总是思前不顾后，不足为怪。
唯一可惜的是左良玉养着的那八十万土匪，全被左少帅送给鞑子当见面礼了。
对于黄得功的问题，杨衍不敢托大说自己必胜如何如何，军中宿将不是意气风发急于求成的愤青天子，没那么好忽悠。
“宁南部之兵空号拥兵百万，然多是裹挟之民壮乡勇，不过乌合之众，且，左军抛弃武昌而下江南，多是因为闯军入鄂，不敢与之战而已，未逢战已如同丧家之犬，虽可笑，但是宁南贼终究是坐拥湖广多年家底丰厚异常，若是与之再战，胜负难料。”杨衍缓缓道，他给出的答案是，胜负难料。
黄得功听后微微皱眉，脸上没有表露出神色，辨不出喜怒。
他伸手碰了一下茶杯，开口道：“若是，我部与扬州城下的建奴相战，又胜负几何？”
“终于说到正题了，”杨衍知道这才是黄得功叫自己来的真正目的，如今左贼已死，唯一剩下威胁的，只有扬州城下的清军，对此，这位年轻人凝眉沉声道：“不曾与之接触，不敢多言。”
清军南下的是豫亲王多铎，单论所带人数所带兵马并不多，但是，望风而降一同南下的大明将领们，非常多。
看出杨衍有所顾虑，黄得功哈哈笑道：“但说无妨。”
杨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答道：“集四镇之兵，可一战。”
黄得功眉头一挑，反问道：“可是四镇...”说到这，黄得功闭上双目轻呼了口气，按照面前书生的意思，那便是不可战了。
四镇总兵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与高杰、刘泽清以及花马刘良佐；如今高英吾已死，只剩下了刘泽清和刘良佐，对此二人之品性...
黄得功右手食指轻敲桌面，对于这点，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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