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伐蛟(上)
皇城京都的气氛很凝重,
空气似乎有了形体,像是吸足了血液的海绵,滴答滴答,血液滴落的声音,敲打着京都人的心。
从去年下半年到今,京都出奇的不平静,腥风血雨,一场接一场,看得人惊心。
古家满门喋血,天妃黄瑞莹猝然长逝,紧跟着,皇后被废,幽居冷宫,天妃的娘家人尽数枭首于市集,血腥气还未散去,如今,靖侯府全府上下又都被捕下狱,判以汤镬之刑。
这一桩桩浸着杀戮和血腥的变故直搅得整个京都人心惶惶。
“陛下,陛下。”黑暗里,老太监乔保颐有意压低的声音微乎其微,在静谧的宫殿里引起的震动不会比尘埃起舞时对空气的搅动要强,仿佛黑暗里到处都是水晶铸成的秘密,说出的字不是轻微得再轻微就会把秘密碰碎似的。
龙床上的人掀开垂幔,在黑暗中冲乔保颐招招手,命他走上前来。
“陛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您这就出宫吗?”
皇帝点点头,借着宫殿墙壁上泛出的微弱金光,隐约可以看到他是一副宫廷小太监的装扮,堂堂九五之尊却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这当然也是一个不可言传的秘密。
乔保颐和皇帝一前一后走出宫殿,殿外值更的宫女太监连忙上前参拜,拜的不是皇帝而是老太监乔保颐,黑夜下,皇帝的乔装天衣无缝,很难会被人识穿。
“乔公公,陛下如何了?”
乔保颐正眼看着那问话的小太监,不怒自威。“你这颗脑袋早晚要搭在你这不该有的好奇心上。”
“奴才错了,只是听说天妃娘娘薨了后,陛下忧伤过度,寝食难安,小的关心陛下,这才失了分寸,奴才多嘴,该死,该死。”
说起天妃黄瑞莹,这还是一段曾经惊艳天下的皇室奇情。
据说黄瑞莹是天上的五彩翳鸟托胎到了人间的天女,命带福瑞,乃国君佳伴。
她入宫的那天,迈着款款小步,风姿绰约,头上戴着一顶透明的琉璃水晶冠,冠上立着一只羽翼舒展的翳鸟,在阳光之下,幻化出五彩的流光,鸟的两翅和嘴里各垂着长长的红珍珠珊瑚链,随着她的移动,微微摇晃着,传递出不尽的摇曳之意。她身上鲜红的石榴色长裙,明艳生辉,光辉流泻,黯淡了金碧辉煌的宫墙然后又给每一根柱子染上朝霞的绚烂。她好像是披着红霞来的,而裙带飘舞之间,那轻盈曼妙的姿态,又好像是马上就要披着红霞御风离开。
那已不是凡人可以抵御的美。
黄瑞莹随即被册封为天妃,宠冠六宫,黄家人便也跟着鸡犬升天,其父兄皆被封侯,一时间,黄氏一门五侯,显赫无比。
而就在三月前,恩宠正盛的天妃黄瑞莹猝然而逝,京都城的气氛随即变得妖媚而充满戾气。年轻的皇帝伤心过度,卧床不起,丞相上官复出面主持大局,彻查天妃死因。
查来查去先揪出了天妃的父亲黄棹,之前,天妃突患急症,太医诊治后说需要以天妃亲人的心脏入药方可治病,皇帝随即命黄棹献子为药,但他却因为爱惜儿子,以他人代替,导致了天妃的香消玉损。
跟着宫廷有人举报皇后在寝宫中行巫蛊之术,扎小人诅咒天妃,故而天妃才突患恶疾。
这还没完,就在行刑前夕,黄棹突然在狱中招供说自己之所以李代桃僵,欺瞒皇帝,全是靖侯在背后施压的结果,并且拿出了伍真的亲笔信函。
靖侯伍真是谁,当朝太后的胞兄,皇帝的血亲舅舅,但即使是如此,皇帝还是毫不留情的出了手。
一个天妃之死,就这样演变成了两大豪门颠覆和一国之母被废的局面,直把天下人看得眼花缭乱,一片哗然。
“知道关心主子是好事,可眼下,娘娘刚走,陛下的心情你们也知道,稍有不慎,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现在要多做事,少说话,知道吗?”
“奴才谨遵教诲!”
“奴婢谨遵教诲!”
“行了!”乔保颐用余光轻轻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皇帝,摆手让太监宫女们起身。“陛下喝下太医开的安神汤,刚刚才睡下,你们在外面守更仔细些,别叫任何人靠近,要是闹出点什么声响惊扰到陛下,你们也就可以为自己准备后事了。”
“是。”刚刚起身的内侍们一听这话,又都惶恐的跪了下去。
“咱们走吧!”乔保颐招呼上身后的人,缓步离开。
宫殿外的侍人们目送着二人离开了,转过脸来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挺直腰板,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的正襟站直了。
一炷香之后,皇帝和乔保颐来到了京都城的大牢,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狱差没有多问,把钥匙递给他们,交代了时间,便离开了。
伍真是重刑犯,关押他的牢房在暗无天日的大牢深处,皇帝刚一迈入,鼻子中迎面钻来一阵潮湿的血腥气,刺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当看到靠在墙壁上的伍真时,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虽然已经暗中打点过,但伍真还是被拷打得很严重,即使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那猩红的伤痕还是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皇帝仍记得上一次见伍真的情景,那是去年的元夕节,他们在宫外秘密会面,敲定了上巳伐蛟的计划。
所谓蛟者,典籍有记载:蛟之状如蛇,其首如虎,长者至数丈,多居于溪潭石穴下,声如牛鸣。倘蛟见岸边或溪谷之行人,即以口中之腥涎绕之,使人坠水,即于腋下吮其血,直至血尽方止。
蛟这种动物,虽然酷似龙,但却不是真正的龙,龙为庇佑苍生的瑞兽,而蛟凶猛暴烈,兴风作雨,却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恶兽。
京都城内正有这样一条兴风作浪的恶蛟,那即是如今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丞相上官复。
要伐的蛟便也是他。
那日,在约定好的巷口,伍真背手而立,沉着稳重,不急不躁。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一副卓然清高的风骨。
而如今.....
皇帝别开眼,不忍直视。“舅舅,苦了您了。”
“侯爷,先把这药喝了。”
“朕来。”皇帝从乔保颐手中接过药汤,小心的喂给伍真喝下。
“多谢陛下!”
“舅舅......”皇帝欲言又止,有些哽咽。“您受苦了。”
伍真笑笑,那笑里的浩然正气看得一旁的乔保颐湿了眼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知道苦后必有回甘,再苦也觉得是乐事。”伍真接着问道。“这一次靖侯突然被抄,未曾面见陛下,天妃之死究竟是何缘故?”
“舅舅有答案了吗?”
“上官复所为。”
皇帝点点头。“这些年,朕有意提拔黄家,使得黄家的光芒超过丞相府,上官复会出手铲除黄家,朕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朕没想上官复如此老谋深算,借黄瑞莹的死不仅击溃了黄棹,还趁机向舅舅发难。”
“那陛下......”
“舅舅是想问朕既然已经知道上官复的计谋,为何还问罪靖侯府?”
“微臣斗胆猜测,和伐蛟计划有关。”
皇帝坐直了身子,因为他从伍真的神态上看出,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正是自己心里记挂的。
伍真接着说“将逆鳞片送到镇北台是整个伐蛟计划的重中之重,若出半点差池,所有的苦心努力便将付之一炬,故而为了做到绝对的保密,递送逆鳞片的具体计划只有古老一个人知道,甚至对于陛下和微臣也不曾告知一二,微臣也一直不敢多问,但私下不免好奇,也无数次忖度古老将会用何种方式将逆鳞片送往镇北台,可万万没想到,古老最终走得却是这样一步棋。”
“利用江湖仇杀来做掩盖,由白弋暗中将逆鳞片带出京都城,看似巧妙其实却是把伐蛟计划推到了十分危险的位置,递送逆鳞片本该秘密进行,越少人参入越妥当,可古家满门覆灭,一时间,千机阁倾巢而出,武林人士闻风而动,从庙堂到江湖,人人都成为了伐蛟计划的间接掺入折和潜在阻碍和威胁,朕一直在想,如此一步险棋,是古老的剑走偏锋还是千虑一失?”
“更可疑的是,如果古家血案是古老计划好的牺牲的话,这未免叫人......”
“古老的高义,亘古绝无。”皇帝幽幽感叹道,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复杂,对古家人的哀痛,对古老感激钦佩,以及对自己身为皇帝却被重臣钳制的喟叹。
“只是......”而除了那些,皇帝的心里还有几分疑虑,所谓的忠烈是杀害自己的所有亲人,包括不谙世事的孩童来报效国主吗,一个对自己的血亲都能痛下杀手的人,他的忠烈又有几分真情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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