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雄师
“谁能抓住枭首言赤心,谁就能封侯进爵,赏万金!”
在靖南伯府前,在赵飞燕姐弟以及众多将士面前,同知董宣如此喊道。
当利益足够大,许多人便能不顾风险,放手一搏。
在他的身后,数不清的士兵举着火把,蜿蜒绵长地如同一头匍匐在地的火龙,将整条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他们的脸色自然尽收眼底。
其中绝大多数听懂了却没仔细思考的人开始蠢蠢欲动,只有少数人模糊意识到其中存在的问题而显得有些犹豫,还有极个别人根本连动都没动。
王仁便是那人,他呆呆地望着身旁的白面书生,心想整个巡防营五千人的编制里,仿佛只有他自己还算懂得王法……
而一旁的始作俑者情急之下的慌不择言,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对,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
“放肆!” 赵飞燕冷笑道:“封侯进爵那是万岁爷的权力!究竟是谁欺君罔上?区区一个四品知府胆敢越俎代庖,其心可诛!等家父回来,定会上书进言,弹劾吴文采这等大逆不道之徒!”
赵飞燕说完,冷冷扫了半圈,最后定格在扬州城守备王仁身上,看得他浑身发毛。
“王大人,可是要与逆贼吴文采一起造反啊?”
她的这个问题,把王仁吓得连忙弹到一丈开外,像躲瘟神一样躲着董宣,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转身跑路,军队随之一哄而散。
只不过一个人的出现使得局面再度扭转。
那人身材高大壮硕如牛,身穿鱼鳞甲,腰佩长虹剑,脖颈、手腕、剑鞘、鞋跟上皆有血迹,行色匆匆似乎刚刚从战场搏命回来。
只见那人将手拍在王仁的肩膀上,面带微笑道:“守备大人请安心,一逆犯之言,何须担忧?”
王仁闻到来人身上那股血腥气,皱着眉头退后一步挣脱他的手,疑问道:“陈公子?”
“没错,正是陈某”
来人正是陈骏,吴王陈晋恭的义子。董宣看到他的到来,如卸重负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是师出有名了。
一直没说话的赵麟秀突然主动站出来,笑着发问:“陈兄这是刚刚屠完手无搏鸡之力的花家老小才赶过来么?真是辛苦了啊”
手无搏鸡之力与花家老小被加重了语气,既提醒对方对面那人有多么无耻,还顺便强调己方的正义性,以达到提高卫兵士气的目的。
陈骏没有理会他的挑衅,45度角朝天拱手道:“陈某带来吴王爷口令:枭首言赤心大逆不道,勾结凶匪,劫船杀人,谋财害命,屠戮无辜,绑架郡主,桩桩件件,罪大恶极!人神共愤!!胆敢阻挠抓捕者、知情不报者,一概视为同罪!如有擒得枭首,安全救回小女者,本王一定亲自上京为其请命,求皇兄为义士加官进爵!”
士兵一片哗然,贤王的保证比那狗屁知府强了不知多少倍,原本摇摆不定者皆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跃跃欲试,富贵成败或许在此一举!
陈骏仔细听着身后传来的兵器碰撞声,他知道这回稳了!
赵飞燕同样知道再嘴炮下去也没多少效果毅然决定出手,立即回头动员在场淮胜军将士。
“奸臣当道,民之不幸!忠良遭蔑,国之不幸!淮胜军的将士们,与吾同袍,共诛奸佞!列阵!”
随着这声大吼,二十余丈宽的伯爵府墙后忽然窜出一排弩手,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从远至近将手中的劲弩依次放倒对准前列的巡防兵,同时上百名重装步兵从正门如潮水般涌出,整齐划一举盾、夹枪,怒目!
“喝!”
上百人齐声一喝,其声势竟然不输不久之前的爆炸声半分,看得前排的巡防兵头皮发麻。
赵飞燕与赵麟秀两姐弟肩并肩站在笔直阵线的中央,战阵当中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位置,身先士卒举枪大吼:“前进!”
嘭!
排成两排共百名淮胜军彼此紧紧相连,跟随号令踏出整齐到令人发指的一步!仿佛整条街道,不!仿佛整座扬州城都为之晃动!
当兵的都能明白,这架势他娘的可是百战精兵中的精兵!
淮胜军之名如雷贯耳,两百年来用无数热血与人命换回来的千胜不败之功绩!面对如此雄师,长江两岸谁人不识,谁人不怕?
只是往日里这支军队是友军,被吓得肝胆俱裂、被打得丢盔弃甲的是大青山上的水匪流寇,对淮胜军的实力并不十分了解,原本以为只是躺在功劳簿上的渣渣,却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娘的,虚一下能怎么着?又不会少块肉!我又不会介意!王仁看着对方的架势,在心中怒骂。
“前进!”
嘭!
盾墙再往前推进一步,枪林所指无不肝胆俱裂!
“造反,靖南伯府这是要造反啊!”
董宣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旋即尖声嚎叫起来。只可惜没有人回应他,就连原本信心十足的陈骏也在考虑要不要选择战略撤退,更别提巡防营这些欺软怕硬的废物了。
虽然己方有上千人聚集在这里,另外还有三千余人在城内城外各处布防,而对方,就算伯爵府里塞满了人,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但人数真有意义吗?自己这群只会在城里城外收保护费的城管兵真的能有一战之力?
悬啊!
项羽五万精兵于巨鹿硬抗王离四十万大军,杀敌二十余万!
西晋陷落之时十万精兵如同猪狗一般,被胡人的几千骑兵逐一驱赶砍杀殆尽,这特么还是守城战!
辽国七十万大军陷落于护步达岗,而他们的敌人女真只有区区两万!
北宋百万大军,竟被十万女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两任皇帝以及无数皇族官宦女子被掳走当成猪狗!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都只是段子,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对面的究竟是一块肥肉还是硬骨头,又或者……干脆是块花岗岩!
王仁当年驻守北面边境之时,就无数次见识过建州女真的凶狠与暴虐,声名赫赫的关宁铁骑除了固城而守,竟无一人敢出城野战!
而此刻对面的淮胜军,一整列盾牌组成的铜墙铁壁在凛冽杀气的加成下,俨然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钢铁洪流,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尤过之而无不及……眉毛以下全都调成了震动模式,打毛啊!
就算退一万步讲真有一战之力,死的还不是站在前排的自己?后面的同袍会笑着把功劳拿到手吧?
军队里,这种能看清局势的聪明人太多,但问题还不算严重,人毕竟是人,不可能没有恐惧,只要能听从军令往前,还是有一搏的机会。
只不过,巡防营军法松散士兵缺乏锻炼已久,扬州城这种花花世界哪里有人能忍得住啊?
这些所谓的士兵一旦留意到身旁的战友露出同样怯懦的目光,便不可遏制变成互相猜疑,整支军队里只要有一人被压垮先跑,整队人就会跟着跑,一队人跑,继而带动整个营一起溃败!
军法队?谁知道队友会不会抛下同袍先跑路?大家都特么想活啊!
王仁太能明白这些士兵的想法了,打鞑虏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每次都跟着不同的将军一起夺路狂奔。
有时候是武将,有时候是太监,更多时候是文官,甭管平时多养尊处优盖个被子都要专人伺候,一旦打起仗来一个比一个能跑,弯道超速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看得当时还是小兵的王仁目瞪口呆,下意识骂了一句:娘的,太特么鸡贼了!
“前进!”
嘭!
三步过后,双方兵器的间隔已经不到足半丈,血流成河的景象似乎近在眼前!
这些兵能有多少战力,赵飞燕看一眼便能明白,对方撤退的可能性十有八九,所以她只是步步进逼,从而压垮对方的心理防线,并没有立即大开杀戒。
如果能兵不血刃就逼退对方自然最好不过,可要是情况真的不允许,杀一批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方毫无实据兵逼伯爵府,自己防御过当也是情有可原,靖南伯世代忠良勤勤勉勉,历代陈汉皇帝都是以安抚为主,就算真的气不过,没了他们谁来剿匪?难道指望那些把仁义道德糊在脸上待在青楼楚馆里流连忘返的天子门生吗?
缺了淮扬运河这条大动脉,没了南方的输血,北方很快会缺氧窒息而亡。
现在整个大汉除了边境一带的边军有些战斗力外,京城的禁卫军三大营说是有近20万人,但吃空饷的有多少?其实早就烂到骨髓了。
至于锦衣卫……单打独斗欺负老乡是一把好手,上战场算了吧。
唯一能与之一战的靖东军现在也不行了,没了倭寇,洪家的后人……一言难尽。但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现在给靖东军发军饷的不是皇帝,而是浙党背后的官绅世家。
总而言之,皇帝不会有实际性的追究,只要他不蠢。
陈骏当然也能看出这里面的道道,可他不允许什么事都没发生就逃跑,为了把靖南伯勾结言赤心的罪名彻底坐实,也为了将吴文采彻底拉下水,就算最终溃败他也必须得搞出点事情来。
于是他暗中指示身后的手下,让他将手中的强弩射出,打响这注定失败的第一枪!
“巡防营听令!谁都不准动手!违令者老子杀他全家!立即给老子后退三十丈!” 王仁忽然发出指令,这声大吼彻底断送了陈骏捣乱的计划。
“王仁!” 陈骏与躲在王仁身后的董宣瞬间达成共识,不约而同一起喊出声来:“你要是敢退,知府大人定会将你治罪!”
扬州城守备这个位置王仁才坐了不到一年,根基尚未稳固,吴文采要杀要剐其实全凭心情,这句威胁之言并非假话。
只是王仁意志坚定不为所动,帅气地甩开披风,直接转身往后从容退去,颇有大将之风……
陈骏与董宣面面相觑,尴尬地跟着大队离开了伯爵府门前的大街。
战事还没开始便已结束
有人惋惜,有人痛心
然而,无人流血。
这,
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也是最悲哀的结果。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