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起 航
(九)起 航
时间过得真快,犹如白驹过隙。
经两个多月的航理学习和飞行模拟训练,学员们随即编组进入了飞行前的地面准备。
杨国庆、刘铁和来自四川的梁才俊被分配在一个飞行小组,飞行代号分别为720(拐两洞)、721(拐两妖)和722(拐两两),教官是来自湖南的李跃进;杨国立则被分在了另一个飞行小组,代号是726(拐两溜)。
在团部营房内不足两个篮球场大小的地面训练场上,经常挤满了教员和学员,他们三三两两,或手拿机模和模拟风挡,或手捧飞行资料,在画满航图、地标的水泥地面上,演练起飞行流程。
场边高高矗立的“飞行墙”上赫然写有“地面苦练,空中精飞”的八个大字,非常醒目。
座舱操作台及各种仪表、空域地图均要默画几十遍;科目操作流程要默写上百次;各类特情的处置方法更要烂记于胸……
“同学们,地面准备已经开展一个多月了,明天就要进行飞行前的最后一次考核验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不希望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被挡在了起跑线上,明天你们几个小子务必跟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将平时所掌握的水平正常地发挥出来。”李教官在机场上对着自己的学员进行验审前的动员。
杨国庆代表同组的学员率先表下了决心:“教员您就放一百二十四个心吧,我们三个又不孬,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当然不怀疑你们的能力,但也得提醒大家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特别是你720,作为小组长和一班之长,既要当好表率,更要督促其他的同学全面提高。解散后,各自结合自身的薄弱环节有针对性地进行练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是。”三名学员齐声回答。
7月10日,是个令杨国庆终生难忘的日子。
旭日东升,天空万里无云,随着一颗绿色的信号弹在晨曦中划过,杨国庆开始了他飞行生涯中第一次正式体验。
整理好飞行装备之后,杨国庆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跨入了座舱,他背好降落伞、系好安全带、接上送话器、进行舱内检查、扣上舱盖、开车……严格按照平时的地面准备一气呵成。
“720,准备好了吗?”坐在后舱的李教员通过机内通话关心地问了一声。
“准备好了教员!”杨国庆激动地答道,声音充满了兴奋。
“好的,从现在起,你全身放松,左、右手分别轻轻扶在油门把和驾驶杆上,两脚轻踏左右舵,下面由我来操作,你只需要一门心思地感受我的动作就行,好好熟悉程序,认真体会要领。现在向塔台请示滑出吧。”教员在后舱提示道。
“720准备好,滑出?”杨国庆按下机外通话钮,神圣而又庄重地向指挥员发出了滑行请求。
“720,可以滑出!”指挥员的声音特别柔和且富有磁性。
当飞机滑行至跑道的正中央,对准了起飞方向后,塔台发出了起飞的指令:“720,起飞!”
加油门、推变矩,滑跑、带杆、抬前轮,不一会儿飞机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像一匹脱缰的战马腾空而起,收起落架、爬升、进入一转弯、继续爬升……
李教员在后舱非常规范地进行着操作,就如一本教科书。
当飞机行进到“起落航线”的第三边改平后,李教员再次提示杨国庆:“720,转头观察你的右前下方,机场跑道旁的白色‘T’字布看见了吗?”
“看见了,很清晰。”
“我们现在与机场跑道是平行的,每当飞机到了‘T’字布的正侧方就是该放起落架的时候了,千万不能搞忘了带到四转弯后再放哦,下面我放一次起落架,你跟着象征性地比划就行,但动作要逼真,检查必须到位。”
“明白!”
“呼哧~”一阵排气声过后,只听几声轻微的卡锁声,舱内前仪表板上的三个绿色指示灯先后亮了起来,机头和两侧机翼根部的三支小小的标志杆也全部伸出,杨国庆跟着比划完动作后,再认真地检查了一次。
“经检查,起落架全部已放好。”杨国庆以非常肯定地的语气向李教员报告。
“好的,向塔台报告吧。”
“720起落架放好,请求着陆!”杨国庆摁下了无线电通话按钮。
“检查好,可以着陆。”指挥员的声音仍很温柔。
当飞机进入三转弯后,李教员的空中教学才算真正开始了:
“720,三转弯后,在下降高度的同时要注意观察地标以及飞机与跑道延长线之间的夹角,据此判断进入四转弯的时机,下面看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四转弯的、又是如何调整转弯半径对准跑道,这对你以后的起落单飞至关重要。”
“明白。”杨国庆侧头往右下方看去,飞机刚好是绕着地面毗邻着的两间红瓦房作转弯的。
“看见什么啦?”
“报告教员,下面有两间红房子,旁边还有一条小河沟。”
“嗯,要记住这个地标,飞机马上将要进入下滑着陆了。首先调整好飞机方向对准跑道,然后确立投影点,建立正确的下滑线。将机头前包 皮对准‘T’字布后方大约300米处的那个跑道口,看清楚没有?要紧紧地保持住,然后根据自己对飞机高度、速度和下沉状态的判断来确定收油门的时机与快慢。下面你认真感受一下我的‘下滑线’,要逐渐形成牢固的印象。”
“明白。”杨国庆仔细地观察和感受着李教员的操作。
“现在高度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了,慢慢转移视线看地面,不能死死地盯住某一块,而要随着飞机的前行而前移。目的是根据地面的反应状态和飞机下沉速度,收小油门儿,但驾驶杆一定要稳住,余光注意观察飞机与跑道的方向是否一致,用杆、舵及时小幅度进行修正。现在离地高度六米,拉开始了,注意拉杆动作柔和,一米了,收光油门,飞机进入平飘状态,稳住杆,感觉飞机有下沉就及时带点杆,下沉快就多带一点,但动作始终要柔和。好,飞机接地了,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切忌动作粗鲁,不然会造成飞机‘跳跃’或失速。”
“720好的,跑道连续!”塔台发出了连续起飞的命令。
李教员旋即柔和地加大了油门,飞机再次驾尘彍风,呼啸而起,跑道两侧的草地、树木、田野疾速地向后方一掠而过……
李教员带着杨国立连续不断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连续十次的反复起降之后,应塔台的指令,飞机滑回了停机坪。
杨国庆停好车,打开座舱盖,顿时感觉凉爽了许多,不知是气温还是紧张的原因,他感觉里面的T恤都已经湿透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升空飞行。
这时,飞机的维护人员都围了过来,航油车也开过来了。进行简单的检查、维护以及加油。
走下飞机,他迅速将皮飞行帽和头套取下,提在手里,认真聆听起李教员的点评。
“降落时,建立和控制好飞机的下滑线最为关键,要学会根据飞机和地面的相对运动情况来准确地判断出飞机的高度、状态和下降速度,并能及时地进行调整,这是飞起落的一个难点。有些状态用语言是很难准确地描述出来,只能依靠自己平时的观察、领会和苦练,希望你每飞一个起落都要用心揣摩,认真总结,争取一次比一次有所提高。”李教员边比划边讲解。
“你今天的飞行计划已经完成了,我下面马上要带飞721,你到休息室去拿上飞机模型再认真地练一练,结合刚才的空中印象好好体会体会吧。”
“是!”杨国庆礼毕后便转身去了休息室。
当杨国庆来到机场休息室时,已有不少的学员聚集在那里,他们边吃着点心边兴奋地谈论着刚才的飞行感受,杨国立也在其中,但非常老实地在听别人讲,与平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庆,你感觉如何呀?”其中一个学友主动地问起他来。
“还行吧,比在地面转圈要有意思多了,比起模拟机也真实多了。”杨国庆回答得非常简练。
“哈哈哈,那是那是,看见下面的村庄象一个个小豆腐块样,汽车貌似是蚂蚁在爬行,景致与平时所看见的完全不同啊。”
二人观察、体验的重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二立,你今天飞了多少起落?”杨国庆关心地问起了杨国立。
“八个。”
“感觉怎么样?有些收获没?”
“没啥样,好象是米汤里头洗澡一样~稀里糊涂地,特别是当飞机转入下滑后的感觉还很模糊。”国立有点懊丧地说道。
“正常,训练才刚刚开始嘛。其实我也差不多,只是不再象之前那样感到紧张和疑惑了,别性急,慢慢来,关键在于多观察和体会。”杨国庆模仿着教员的口吻说道。
“如果你现在不累的话,我俩就在旁边模拟着转几圈吧?”说罢,杨国庆拉过弟弟在地面上“飞”起了“航线起落”。
于是,兄弟俩根据“起落航线”的操作流程,结合刚刚在空中的飞行感受,认真、仔细地在地上“飞”了起来……
临近晌午,飞下午场的二大队已经进场了,一大队的全体教、学员便收拾好自己的飞行装备,整队登上专门接送飞行员的大巴回驻地去了。
晚上,学员们各自在宿舍里自觉地写着飞行日志,将当天的飞行任务,飞行情况、感受、体会,包括存在的疑问全都记入其中,以备第二天讲评时用。
每一个起落航线的标准时间是五分钟一圈,十几个飞行日过后,学员们都在空中“转”了上百圈。根据“飞行考核官”对科目的检验结果,大多数学员已经具备了放单飞的条件。
但此时的杨国立似乎感到心里还是没有底,杨国庆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天晚上,他拿着风挡和手电筒,拉着弟弟悄悄来到了水泥场上。场地上已经有不少的“夜练人”,一个个都打着电筒,猫腰做着缓慢而又“诡异”的动作,都在针对自己没有掌握好的环节进行恶补。类似这种晚上偷偷加练的情形在飞行学院可谓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他俩找到一块空地后,便迅速地进入了“角色”。
“二立,你感觉自己问题是出在什么环节上呢?”
“其他的我倒没觉得有啥,就是当飞机从四转弯改出进入下滑后,对高度的判断还是吃不准,所以收油门的时机总是把握得不及时呀。”杨国立有些自怨自艾道。
“你们教员私下也跟我讲过,希望我能帮你一起好好地分析一下原因,看到底是你的注意力分配出了问题,还是你的感觉出了毛病。按理说我这聪明的弟弟,怎么可能存在技术上的问题呢?”杨国庆趁机鼓励着杨国立。
“二立呀,我是这样体会的,起落飞行中有四个重点一定要掌握好:一是飞到第三边时的放起落架及检查;二是进入四转弯时机的把握;三是转入第五边后下滑线的建立与保持;四是飞机在下滑减速过程中收油门的时机和油门量的掌控。其中飞机下滑线的建立与调整又是重中之重,你觉得呢?”杨国庆同弟弟分享着自己的体会。
“嗯。”
看着从来没有如此乖顺的弟弟,杨国立一时又想笑了,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讲解道:“要想树立对飞行高度的深刻印象,这只能是在教员带飞的过程中观摩、体会,逐渐加强巩固。我个人认为,着陆时对飞机下滑线的建立以及对飞行速度的判断才是既是重点,也是难点,其实我以为五十米、三十米,也只是个模糊性的高度概念,如果你的下滑线始终保持得非常好,即便在10米的高度上转移视线都不算迟。而转移视线看地面的目的又是为了啥呢?就是通过目视地面的变化情况,如速度、角度、清晰度等,来判断飞机前冲速度的大小,以此确定收油门和拉杆的时机,眼睛可千万不能看死了哇。当机头对准投影点后,这就表明你的下滑线已经确定,至于正确与否先不要管它,如果发现地面的景象扑面来得快,或感觉飞机在一个劲地往上‘窜’,这就说明你的速度过大,下滑线在自动上移,这时必须赶紧收小油门;反之,你觉得似乎飞机没劲儿,在往下沉,则说明你的速度又小了,这时就得保持住油门,并稍微带住杆,让它回归到正确的下滑轨道上来。一旦发现飞机已经进入了机场,管它是1米还是2米,油门可以全部拉光,落点的误差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这时的注意力就要转移到感受飞机的下沉快慢上来,没下沉稳住杆,有下沉就带住杆,下沉快则多带点,直至两主轮自然接地,然后稳杆保持住飞机正常的两点滑跑姿势,并迅速将视线转移回正前方,及时用舵修正滑跑方向。由于此时飞机的速度较小,切忌操作粗鲁,一定要保持柔和。至于双后轮着地后我就不用讲了,你再仔细琢磨琢磨,看我俩理解的误差在哪里?”杨国庆讲解得比较全面、细致。
听完哥哥的这番切身感受后,杨国立似乎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学习方法出了偏差。
“听你这么一讲,原来我是根据高度来确定收油门,而你是根据下滑线的变化状况来调整速度的,怪不得存在着差别。”
“聪明,一点就透嘛。”杨国庆笑着拍了拍杨国立的肩头,显得很是欣喜,也不由得长长地松了口气。
为进一步加深他的理解,杨国庆举起自己的右手呈鸭舌状进行演示:“我这只手就好比是机头,四转弯过后,对准跑道迅速改平,首当其冲就是寻找机场跑道上的投影点,然后将机头牢牢地固定住,此时注意力的重点就是感受飞机的状态是往‘上鼓’还是向‘下坐’,如果它上行的劲头较足就赶紧多收些油门,若继续下沉则要保持住现有的油门量,直至飞机是正常地冲着投影点去就好了。”
“大庆,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是我的注意力分配出了大问题,嘿嘿。”杨国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二立呀,你也不用着急,还有十多个起落才放单飞呢,一旦你的感觉找到了,就显得非常轻松简单了。来,我托着你的手专门演练飞机下滑的全过程,建议你现在完全抛开书本上的那些流程和框框,紧紧结合平时的飞行实际,跟着我一起好好地体会。”杨国庆趁热打铁,继续耐心地启发着他……
这一切被前来巡视的大队长看在了眼里。
经过十几个回合的空中实飞,大部分学员终于单飞了。其中杨国庆又是“当头炮”,他除了开始的两三个起落因紧张飞得比较拘谨外,之后渐入佳境, 进而游刃有余。杨国立和刘铁也都顺利地单飞了,但全班八名学员中,又有两人不幸折翅在起飞线上,学员间的竞争就是如此残酷,貌似风平浪静,但一直是潜流涌动。
单飞后这天的傍晚时分,杨国立将这一喜讯于第一时间告诉了薛梅,既是炫耀,也是和她共同分享快乐。
薛梅听后非常高兴,立马伸出手来:“早就知道你行的,真心祝贺你通关成功啊!”说完便拉着他向通讯连背面的林荫小道跑去。
“今天一定很紧张吧国立?”薛梅对杨国立的称呼首次发生了改变。
“那还用说,你想想看,以前有教员坐在后座保驾护航,即便做错了什么,他会立马跟你纠正过来,今天可是我自个儿鼓捣着这‘铁疙瘩’在天上飞的呀。估计未来几天的汗水都集中在今天提前挥洒干了,不信你摸摸,现在连一点的水气儿都没有。”杨国庆有意调侃道,并拉起薛梅手往自己的额头上摸。
“哈哈哈,真可惜,没有看到你当时的那幅尊容,不然要笑晕死我的。” 薛梅银铃般的笑声惊得林中的鸟儿也作“紧急起飞”状。
“你呀,真没良心,这长的时间也不说过来看看我,就连一句温馨的话都没有。可每当有飞机从我头顶上掠过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上面一定是你,然后目送着它高飞远去,直到消失为止。”薛梅有点委屈地埋怨道。
“实在是对不起呀梅子,这阵子确实太紧张了,不分白天黑夜地练,哪有时间和精力哟,你是不知道,那真的是叫压力山大啊。”杨国立装出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
“你又没对我讲过,我哪里会知道嘛?还已为你早把人家忘记了呢。”
“天大的冤枉,我就是忘记了空军司令员也不敢忘记你的呀,好了好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好吧,拿着,补偿给你的。”杨国立说着便将一大把巧克力塞在了薛梅的手里。
“好吧,鉴于你认错态度良好,这次就放过你了,但下次可不能再犯哦。”薛梅似乎进入了角色转换。
“向你保证,绝对再没有下次了,以后有事没事我都及时向梅公主进行汇报。”国立举起右手对天发誓。
“这还差不多,以观后效。国立,你看啊,我俩平时见面很少,也不大方便,我们就试着相互写信好不?我想一定会很好玩儿的。”
“好倒是好,可我的津贴很有限呀,没钱买邮票,我还是多跑跑腿吧,锻炼锻炼身体。”杨国立摆出一幅穷酸样儿。
“真小气,还男子汉呢,邮资我出,月终一次结算,如何?”
杨国立继续装模作样道:“主意是不错,可又我怎么好意思伸手拿你的钱呢?”
薛梅一听有点急了:“那你说咋办嘛?”
“哈哈,我是在跟你开玩笑,看把你认真地的。行啊,那必须将自己的所想、所感全都写出来,谁也不许贪污哦。”
“赞成,那咱俩拉勾!” 薛梅翘起了小指。
杨国立趁机握住了薛梅柔嫩的小手,由于两人挨得如此之近,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薛梅急促的呼吸,气如兰馨,顿时令杨国立有点热血沸腾,他想顺势将这个俏丽的女子揽入怀中,不料薛梅挣了几下便摆脱掉了。
“不行,除了我爸和姥爷外,至今还没有哪个男人抱过我呢,你这,这也太突然了。”说完,她扭头就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幕中,于不远处飘来了一句话:“别忘了给我写信啊!”
杨国立呆在原地傻愣愣地站了半天,冷静之余,又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轻声地骂了一句:“真混蛋,畜生不如。”
于是,他带着懊悔,悻悻地回到了驻地。
航线起落的单飞,只是万里长征才走完了第一步,接着还有更加严酷的科目等着他们:空中航行、简单特技、双机编队、昼夜简单气象、暗仓仪表、复杂特技等,要想达到教学大纲规定的飞行标准,不下番苦功夫是绝对不行的,而且全都是单飞一个科目才能进入下一个项目,没有补考的机会,直至“检查官”验收合格为止。如果不能在规定的学时内达标,学员们所面临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对着蓝天遗憾地说一声“再见”。
飞行训练仍在按部就班、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在第三次特技飞行训练结束后,李教员在下午的点评中愠怒地责问刘铁:“721,你是怎么回事?‘半斤斗翻转’做到一半就不知所措了?动作明显滞后,飞机改平后的机头掉在‘天地线’下一大截子。”
“李教员,拉斤斗时我整个人就象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摁在座椅上了,全身动弹不了啊,所以就……”刘铁毫无底气地小声辩解道。
“平时就应该多加强腹肌力量练习嘛,拉个斤斗才几个载荷?这点小压力你就挺不住了?如果一直是这种状态,到时肯定被停飞个球的。”李教员非常严肃地提醒他。
“对不起教员,我以后一定会改的。”刘铁一脸的歉意。
晚饭后,杨国庆将刘铁拉到操场上散步,他俩边走边聊。
“刘铁,你实话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拉斤斗时最大过载都不到4个G,怎么就会抬不起手来呢?”杨国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刘铁望着杨国庆,犹豫了再三,终于垂头丧气地说:“大庆,我俩是好兄弟,不瞒你说,每当飞机拉到快要垂直地面的时候,我的眼睛就开始模糊,慢慢什么也看不大清了。我也知道这是出现了‘黑视’,但害怕说出实话后被停飞了呀,所以才不敢告诉教员事实的真相。”
“我说呢,估计李教员早就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不便直说罢了。对了,我曾听一位教员讲过,增加肺活量和腹肌力量都能有效提高抗负荷能力,你不妨先试试看。这样吧,从今晚开始,我带着你开始加练,以后着重练习旋梯和仰卧起坐,每天的万米长跑再也不能偷工减料了哇 ,而且你还应该自觉地比别人跑得更远、练得更猛才行,知道吗?”
“嗯,听你的,回去我就勤修苦练。”刘铁知道别无选择。
“刘铁,你家里的情况现在咋样了?伯父伯母对你的选择还很支持吧?”杨国庆关切地问了一句。
“还行,就是妈妈的心脏一直不大好,两周前刚做完搭桥手术。”说到这里,刘铁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那你咋不请假回家看看呢?”
“想请来着,可当时不正处于单飞的关键时期吗?所以只能作罢。本来说单飞后再回去看望她的,可现在又碰上了这茬子事,还是算了,等有机会再说吧。”刘铁神情黯然地说道。
“要不这样,我明天去向大队长和教员将你的情况如实反映一下,请求批准你回家好好陪伯母几天?”
“谢谢大庆,不用了,爸爸来信说手术做得非常成功,她现在姐姐的医院里正恢复着呢。有哥哥和姐姐在家里帮着照顾,我也就放心了。”说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顺势擦去挂在眼角的泪痕。
“是啊,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咱当兵的人感受是最深刻的。既然选择了这份事业就只能义无反顾,开弓哪有回头箭呢?好了,不说这些伤心事,我们还是认真解决好当务之急吧。”
当晚,在杨国庆的督促下刘铁躺在床上狂练起来,其他人也没闲着,一个个也跟着练得“嗷嗷”叫,直到力不从心为止。
第二天,当杨国庆准备邮寄家信和巧克力的时候,发现情况有些不大对劲儿,明显感觉到巧克力的储量比以前似乎少了许多,但这并没有引起他过多的注意,兴许二立又喜欢吃了呢?
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在一次大队的阶段性总结会上,大队长非常严肃地披露了一件与他兄弟俩有关的事情:“在学习和训练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有个别学员,而且还是预备党员,自恃飞行技术不错,放松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无视组织纪律,竟然偷偷摸摸地同我们通讯连的女战士花前月下,谈笑风生。”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大家相互交头接耳,纷纷在议论猜测。
大队长继续声色俱厉地训斥道:“好事不出门 ,这种糗事都捅到团政委那儿去了,我都感到丢人那。你们中队干部是干什么吃的?是如何教育、管理自己的学员?难道不知道学员在航校期间是不准谈恋爱的吗?我今天在这儿就不点名了,给某人留点颜面,希望他有点自知之明。请相关中队迅速摸清情况,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要看到结果。”
台下,杨国立不自主地低下了头,此时的他,心里犹如是十五只木桶打水一般。
散会后不久,杨国庆被中队长喊去问话,全班同学都感到很震愕,怎么也不会联想到是这位“学习训练标兵”。
“720,你一直积极追求进步,而且各方面的表现都比较优秀,咋就在生活作风方面犯迷糊了呢?作为正处在党员预备期的你,希望能如实地向组织上交待清楚自己的问题。”中队长紧盯着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交待什么问题呀中队长?”杨国庆有点象丈二的和尚。
“还不老实,别跟我在这儿装糊涂,就你和通讯连女兵谈恋爱的那种烂事儿。”中队长正言厉色地说道。
杨国庆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懵了,他当即感到非常委屈,但转念一想,既然大队长在会上说得如此肯定,而且还有鼻子有眼地,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当他联想起弟弟近期的一些反常举动时,猛然醒悟到一定是有人把这事弄拧了,莫非就是二立干的?
“咋样?想好了没有?在这个严肃的问题上,我看你作如何解释?”中队长催促道。
“队长,我觉得这事非常蹊跷,也许没有大队长说的那么严重,您看这样行吗?容我晚上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大早主动过来向您汇报情况成不?”杨国庆用征求的眼神看着中队长。
“喔,也好,躺在床上前前后后,认认真真地想一想,反映情况一定要全面,认识问题也必须深刻,去吧。”
“是!”
杨国庆转身跑回了宿舍,一进门就看见弟弟坐在床沿上,显得六神无主,一脸无助的样子,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看见哥哥怒冲冲地回来了,杨国立忐忑地站了起来并走到他的跟前,象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低声地问道:“你没事吧大庆?”
“有事,是你有事,走,跟我一块儿洗漱去。”杨国庆横了他一眼,端起脸盆和毛巾,铁青着脸走出了宿舍,杨国立讪讪地跟在了他的后面,引得擦肩而过的同学们转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这哥儿俩。
来到盥洗室旁的一僻静处,杨国庆尽量压低嗓门,盯着杨国立问道:“你同那个女兵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好好说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呀,只是老早前在一次寄信的时候认识的,她也是我们老乡,后来慢慢才有了一些往来。”接着,杨国立将他们从认识的初始到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国庆。
“那你们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就一般的同志关系,也就上次才碰了一下手,再有就是送了一些巧克力给她,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干呀。”杨国立哭丧着脸,显得有些委屈地说道。
“你还想要干什么?现在别人误将你当成了我,都举报到团部去啦。你教员曾私下告诉过我,上次的起落飞行如果不是你后来的刻苦补练,差点就被停了个球的,现在要是再来这么一出,估计以后你也只能是在梦中飞了,你这样下去对得起谁呀?不过这事你先不要声张,赶紧同那位女兵讲明利害关系,断掉一切往来,我明早就找中队长好好谈一谈,争取能得到组织上的谅解,尽量从宽处理。”
“嗯,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啊大庆,我明天就去找她讲清楚。”杨国立似乎也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行啦,别再多说,赶紧洗漱去吧,明天还有飞行任务呢。”弟弟的这幅窘态真让杨国庆既怜又气。
第二天大早,杨国庆就将准备晨练的中队长堵在了门口。
“队长早!”
“哦,720来了,昨晚都想好了吗?进来讲吧。”
“嗯,搞清楚了,事情是这样的,我弟弟国立于两个多月前在邮政所寄信时偶尔认识了一个叫薛梅的女战士,她真的是我们湖北同乡,武汉的,估计是谁把这件事给弄错了。”
“团里有干部在私下指认的是你呀。”中队长瞪大了眼睛。
“嘿嘿,我和弟弟不是长得一个模样吗?昨晚我也好好地盘问过他,其实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只是上军人服务社时偶尔见过几次面,拉拉家常什么的?哦,那女孩儿我也见过两次呢,感觉她也非常单纯的。”杨国庆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是这样吗?据说他们还手拉手,显得很亲热,这个怎么解释?”中队长侧过头盯着杨国庆,揣摩他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是这样子的,听国立讲,他当时把自己没有吃完的几快巧克力塞进了她的手里,仅此而已,据说那天晚上的光线很昏暗,看花眼了也属正常的啊。其实这事我原本想将错就错地自己给背下来,但仔细一想,作为一名预备党员和飞行学员必须要对组织忠诚,所以才如实向你汇报了这些情况。”
“嗯,你这样做是对的。这样吧,回去告诉726,让他认真写份检讨书交上来,并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的违纪事件,事情经过一定要清晰,认识一定要深刻,等我们进一步核实了情况之后再作相应的处理,去吧。”中队长的语气稍有缓和。
“是,谢谢队长!”说罢,杨国庆便回到了宿舍。
于是,杨国立生平的第一次检讨书便应运而生了。
《检讨书》
尊敬的队领导:
我叫杨国立,飞行代号726。今天怀着无比悔恨的心情向组织上检讨自己,悔不该认识那个女兵,特别是我们军营以外的年轻女性,这严重违犯了飞行学员管理条例的相关规定。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今年三月份的一天,我到营区外的邮电所寄信时意外碰到了一位湖北老乡,她在通讯连工作。后来偶尔又见过几次面,慢慢对她产生了一些好感,但一直没有超越正常的同志关系。单飞后的那天晚上由于自己一时高兴,也没有多想,细想,顺便送了几块巧克力给她分享。
这都要怪我平时不加强学习,没有把心思完全放在训练上,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如此发展下去,将对不起党和队领导对我的培养,更对不起远方的父母,后果是非常严重的。痛定思痛,我发誓要痛改前非,洗新革面,争当一名合格的飞行学员,勤学苦练,为保卫祖国的领空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保证今后再不同那位女战士来往,断绝一切联系,将精力全部扑在学业上,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请组织上考察我,本人说到做到,不放空炮。
检讨人:杨国立
1984年9月15日
在这份检讨书呈送给组织之前,杨国庆特意在后面另行加注了“监督保证人:杨国庆”的几个字样。
看着这份奇葩的“检讨书”,团政委、大队长和中队长三人不禁相视而笑。
大队长调侃地笑道:“还别说,726的这份检讨书还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来,有事由,有经过,有认识,也有保证。但是他到底违背了哪条纪律,说不是谈恋爱,却有发展的苗头,说是的却又不完全是那个事情,还真的不好下定论。”
“我的想法是这样,经过核实,情况同他交待的基本吻合,本着爱护、教育年轻学员的目的出发,针对杨国立个人,除了进行必要的敲打外,还应该多多给予提醒和帮助,我建议这次只是给他口头警告,不作停飞提案。但你们大队,特别是一中队必须就此事要有所触动和警醒,并引以为戒,要全面掌握青春期孩子们的思想动态,平时不能只重飞行训练,而轻视了对他们的思想教育啊,团长那里我去向他作解释吧。”政委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政委说得对,这件事我们也是责无旁贷的,一定要吸取教训,回去后好好加强学员的政治思想工作,从细节着手,从苗头抓起,真正将我们年轻的学员锻造成国家需要的顶级飞行人才。”中队长当即表下了决心。
“我也很赞同政委的处理意见。说句心里话,我打心眼里喜欢这兄弟俩,都是飞行的好苗子,只是还需要不断地打磨,其实停掉其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于心不忍啦。但有问题就一定要及时加以纠正,决不能姑息,不然带到飞行中、带到以后的部队里去,就有可能出大的纰漏,那这件事就麻烦政委了。”大队长也明确了自己的意见。
“政委,我还有个想法,通过一段时期对720的观察,我发觉他无论是思想品质、飞行技术,还是心理素质都非常过硬,而且还具有两个大的优点,一个是责任心和集体荣誉感强;另一个就是对飞行的领悟与解读能力也相当不错,很适合当一名飞行教员,看政委觉得如何?”大队长趁机将自己要留用杨国庆的想法一并提了出来。
“这个嘛,先不要操之过急,时间还长着呢,等处理完这件事之后,我们再找个适当的机会议议好吧?那就这样了。”政委说完便离开了大队部。
杨国立犯纪律的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平息下去了,自此他再也没敢往通讯连那儿‘钻’了,即使是跑过去了也没有用,因为薛梅因此被调离了通讯连,去了校部,杨国立既感到怅然若失,又心存愧念。
再说,721刘铁,通过几天的疯磨狂练,“黑视”现象比先前有了较大的改观,不良反应所持续的时间也大大缩短,为了实现心中的那份梦想,他确实一刻也不敢懈怠。
“刘铁,你现在的感觉如何?”当日的飞行讲评会后杨国庆悄悄地问他。
“嘿嘿,在班头儿的亲自引导下,情况比以前好了许多啊,但还要努力,必须努力。”
“呃,很好。这样吧,我同教员请示一下,你明天单飞特技的时候我压座,看看这阵子训练的效果到底如何?”
“好哇,欢迎班长莅临指导!”刘铁高兴得有些手舞足蹈。
第二天上午,杨国庆顺利单飞完特技科目之后,刚好由刘铁来接替飞机。
飞机经过注油、简单地检测后,杨国庆便坐进了后座的教练舱。
飞机起飞不久,便爬高进入了指定的空域。
“721,你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要考虑我的存在,先来个‘水平8字’如何?”杨国庆担心他会紧张。
“好嘞,你瞧好啦。”说完,刘铁压坡度先左后右地做了两个盘旋的无缝联接。
“721,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一切正常啊。”
“好的,再拉一个完整的斤斗看看吧。”
刘铁推下机头,俯冲,加油门,拉杆一气呵成。
“怎么样720?”刘铁有点嘚瑟地问道。
“很不错,继续保持。再做个半斤斗翻转。”
俯冲后的飞机“呼”地一下又被高高拉起,可当飞机达到斤斗弧顶改平后,机头仍掉在了“天地线”的下面。
“721,你斤斗改出的时机有些晚,感觉怎么样了啊?”
“当机头抬过天地线时,眼睛还是有些模糊啊。”
“怪事,你拉斤斗没事,咋做半斤斗翻转又有问题呢?这样吧,我来做一个让你感受一下。”说完,杨国庆加大油门俯冲,到了进入速度后,柔和有力地将飞机拉起,它绕着飞机的横轴迅速向上翻转,都能听见外面呼呼作响的风哨声。
飞机倒飞,迎住杆,当机头临近天地线,杆舵协调一致,快速向右翻转180度,改平,飞机稳稳地进入平飞状态。
“你拉得也太急了吧,比李教员的动作还猛呢,不行,眼睛还是有些模糊。”
“721,实话讲,你的黑视情形还是较为严重的,就我刚才拉的这速度,估计还没有达到5个G。这样吧,针对你这种情况我采取一种保守做法再来一次,你一定要好好地体会哦。”杨国庆边说边操纵着飞机。
“你在俯冲时,必须要将速度积攅够,你刚才的问题就是担心飞机到达弧顶时的速度不够,害怕失速,所以进入前一阵猛拉,其实,在达到规定进入速度后,不要着急,先缓慢地拉杆,这样有两个作用,一是相应增大了进入斤斗时的初速度;二是直接扩大了飞机向上翻转的半径,这能有效地对冲掉了一定的过载。当机头快接近水平线时再逐渐加大拉杆的力度,以你自身的感觉为准,但也不能过慢,不然翻转改平飞时的速度仍然不够。当飞机接近垂直地面时带住杆就行,机头会依靠惯性继续后仰,这时反倒要迎住些杆。当你感觉自己处于失重状态后,就要尽量抬头寻找天地线,就象现在,眼睛看得清吗?。”
“这次没有出现‘黑视’,看得清呀,感觉良好。大庆,你真行。”刘铁兴奋得几乎叫了起来。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特技又没有的时间限制,注意动作柔和,杆舵协调就行,关键要把握好运行轨迹和各节点的操作时机。你自己再好好体会一下吧,不用管我了。”杨国立说完便松开了驾驶杆,观赏起空域周边的风景来。
“好的,我再操作几次,就按你刚才讲的要领再好好地巩固一下。”刘铁似乎找到了一些窍门,感觉一次比一次要好。
着陆后,刘铁显得十分兴奋,好象又找回了往日的那份轻松与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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