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第08章 二癞子
方武自顾自吃着,方兴便也不敢多问,二人埋头进食。午餐吃罢,方兴刚收拾完碗筷,方武便抄起门后的耒、耜。
“爹,你欲何往?”
“去田里干些农活。”
“可这都未时了,眼看便要黄昏。”
“无妨!这几日村中家家户户都在伺候母马下驹,田事可不能荒废,我帮大伙儿锄下田、耕下地。”
“你一人耕全村之田?那我也去。”
“你向来不务农,去了亦是添乱。最近村外有赤狄鬼子出没,你就老实看家!”方武又取了水壶、弓矢,转身要走。
“那爹什么时辰回来?”
“农忙之时,活多得紧,最早也要日落之后。你兀自预备晚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去见巫医!”
方兴听闻巫医二字,心有戚戚,只得悻悻道:“那爹多加小心!”
方武也不答话,顾不得昨夜无眠的疲惫,转身便匆匆出门,往农田而去。
送走父亲,方兴屋内踱来踱去,觉得心烦意乱,便躺倒在炕,望着茅草屋顶出神。
“父亲平日里对那巫医嗤之以鼻,今日却为何心生忌惮?说来也怪,大周受卫巫荼毒,酿成了国人暴动,这才过了几年,如何又死灰复燃?赵家村那巫医,成天只会招摇撞骗,村里人不曾读书,却奉若神明、受其蛊惑,无知愚蠢!”
转念又一想:“父亲一介外人,却成了赵家村赖以倚仗的勇士,自是武艺高强。想年幼之时,父亲每教授我些拳脚刀剑功夫,我皆避之不及,想起老 胡公所言,文武偏废,确是我之狭隘。待我出了巫医魔掌,还需好好向父亲学点本领,否则连茹儿都保护不了,如何出人头地?!”
想着想着,顿觉困意袭来。昨夜又是劳累又是惊吓,想是受了些许风寒,今日昏昏沉沉,倒头便睡。
这一觉过去,已是次日四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方兴只听得茹儿在耳边温柔轻唤——“方家兄长,方家兄长!”
“茹儿,是你吗?”方兴翻了个身,呢喃道。
“方家兄长!快醒醒!”
方兴迷迷糊糊,只听得茹儿声音越来越真切,难道不是在做梦?
方兴侧耳听了一会:“茹儿,真的是你?”
“是我,快起床!”
“这才什么时辰?”
“你真要去见巫医?”
“不!不要!”方兴如被电击一般,顿时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打开窗户,天刚蒙蒙亮。只见茹儿站在窗外,对着自己嫣然一笑。
方兴心花怒放,睡意全无,道:“茹儿,真早,赵叔怎么肯放你来见我?”
“嘘,小点声!”茹儿警惕地看了左右,轻道,“我趁爹爹睡得熟,偷偷溜了出来。快走,我们躲起来!”
“躲起来?”方兴云里雾里。
“当然是躲着不见巫医!”茹儿急得小脸通红,嗔道,“哎呀,再磨蹭,村民们要起来劳作了!”
方兴闻言,快速套了衣裳,生怕惊醒父亲,蹑手蹑脚出了门,同茹儿往村外走。
“茹儿,你要带我躲去哪?”方兴本睡眼惺忪,茹儿体香沁鼻,顿觉心旷神怡。
“我……没想好。”茹儿也没主意。
“桑田如何?”方兴想到了桑田外的歪脖树,也不知那两个赤狄斥候埋了何物,如今那二人已经死于老 胡公箭下,正想一看究竟。
“桑田?村里姑姑阿姨们天一亮便会去采桑,如何躲得?”茹儿有些焦急。
“无妨,先躲再说!”方兴有茹儿作陪,早就心满意足,别无他念。
赵家村就这点地方,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再说,本来心里没鬼,这要一躲,反显得自己是中邪之人,更为不美。
“那你我须多加小心!”茹儿火急火燎,拉着方兴便往桑田而去。
方兴心知,茹儿性格虽和赵叔一样刚烈,但为人处事却是天真烂漫。二人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无话不谈,随着二人渐渐长大,双方萌生了不同于孩童时期的情愫。
但在母亲惨死之后,茹儿渐渐变得胆小和沉默寡言,失去爱妻的赵叔也刻意让女儿和方兴保持距离。如今,茹儿不顾赵叔责罚,而带自己“私奔”,一股暖流淌过心田。
赶在黎明前,二人终于来到桑田。
在桑田的中央,有一个商时传下来的古老祭坛。如今祭坛早已荒废,反而成了赵家村儿郎练剑习武之地。方兴记得,父亲经常带自己来这里,指导村民们习练刀枪棍棒,结阵演武。
“方家兄长,这里一会儿就会来人,还不赶紧躲起来?”茹儿左顾右盼,似在给方兴找藏身之处。
方兴看着茹儿瘦弱的身子,心下很是感动,但他生性诙谐,贫嘴道:“笨呀,一大早哪有人?再说,这几天村民们都忙着接生小马驹。”
“方家兄长,我觉得你变了。”
“变了?”方兴心念一动,使坏道,“那必是因为我中邪之故。”
“什么?”茹儿一愣,又看方兴面带坏笑,道,“和你说正事呢,没个正经。”
“那请问茹妹,如何个变法?”
“爹爹也说你变了,他说……他说……”茹儿有些支吾起来。
方兴打断她,笑道:“方家那崽子,以前胆小如鼠,看到咱都要躲着走!自从进了彘林,变得嚣张跋扈,敢冲撞长辈!”
方兴故意扯粗了嗓子,惟妙惟肖地学起了赵叔说话的样子。说起来,模仿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不许你学爹爹!”茹儿假装生气,但很快破功,咯咯地笑出声来,“方家兄长,你学得真像!爹爹确实是如此说起。”
“茹儿也觉得方家兄长中邪否?”
“起初我是不信,”茹儿眨了眨眼,乐开了花,“现在倒有几分疯疯癫癫。”
“可是赵叔不改对我之成见,在他心里,我早已是个疯癫之人久已,故而让你我……”
茹儿被说中心事,眉目低垂,方兴怕她难过,赶紧转移话题道:“茹儿快看,那片姹紫嫣红,不知是为何物?”
“桑葚!”茹儿兴奋地叫道。
练武台所在,地势本来就比较高,站立台上,视线可穿过整片桑田。春暖花开,桑田中不少桑树已开花结果,透过日出前的朦胧微光,分外美丽。
方兴同茹儿相视一笑,二人腹中饥饿,见此场景,正好口中生津。沿着桑田一路向南,边走边采桑葚果充饥。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桑田尽头,方兴看到了彘林,心道:“歪脖树看来就在近前。”
刚准备张望,方兴只觉得身子一沉,转身一看,原来竟是茹儿拉住了他,二人闪身躲到了一株桑树后面。
“茹儿,你干嘛?”
方兴羞得满脸通红,不由得呼吸急促,心头小鹿乱撞。刚想说话,却被茹儿用小手堵住了口:“嘘,别出声!你看那是谁?”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方兴提高警惕,探头望去,确有他人。
“不好,来迟一步!”方兴暗中叫苦。就在彘林边缘,他见一模糊人影在歪脖树下挖着些什么,时不时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这不是村里二癞子吗?他来此作甚?”茹儿惊讶道。
“当心!他要起身,别让他看到我们!”方兴机警地屈下身子,用余光观察眼前发生的一切。
只见二癞子抓起挖出的包裹,背在身后,转身便一溜烟小跑,往村子的方向而去。
“奇也怪哉!”茹儿扭头看着方兴,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方兴同样惊诧,二人异口同声道,“这二癞子不一直是瘸子吗?”
“可看他那奔跑之态,一点都不似有腿疾。其间定然有诈!看来他平时皆为伪装,不知是何居心?”
方兴说罢,转念一想:“今日来此挖出赤狄斥候所埋之物,二癞子莫不是和赤狄同党?”
想及于此,方兴心中一凛,道:“走,去看看!”
“可是,我们如何追得上二癞子?”茹儿一脸疑惑,她并不知道此间干系甚大。
“不是去看二癞子,是去看看那棵歪脖树!”
“好!”
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歪脖树下。只见刚才二癞子所刨之坑已被填平,要不是土色新旧不同,旁人看不出端倪。方兴捡起一枯枝,用力挖掘,翻了个底朝天后,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茹儿看方兴头上满是汗珠,一头雾水,问道:“方家兄长,这一切究竟为何?”
方兴道:“茹儿,你可知在赵家村里,二癞子一般和谁走得比较近?”
茹儿想也没想:“还不是那个巫医!他简直是巫医的狗腿子!”
“那可大大不妙!我怀疑此间有个天大阴谋!”方兴一挥拳,打在歪脖树上,恨恨道,“事关赵家村安危,我简单与你说之,切记须守口如瓶!”
“一定!”茹儿点点头,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于是,方兴便把那日遇见赤狄斥候埋下信物,今日又被二癞子挖掘之事同茹儿说了。只是进入彘林后发生的一切,方兴略而不提。
“若是二癞子同赤狄人勾结,那么巫医也很可疑。你可否记得,当初巫医给二癞子治过足疾,但今日所见,二癞子腿脚正常得很,他们定是串通好了,在掩人耳目。”
“那……又当如何?”茹儿最怕赤狄,一时六神无主。
“必须尽快通知家父和赵叔!村里出了赤狄奸细,需早做提防!”方兴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许多,“茹儿,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回村!”
“好!便依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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