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讳疾忌医，有苦难言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凌潇与沈文茵也渐渐熟识起来，沈文茵与那些被封建礼教束缚的女子截然不同，她生性活泼洒脱，与哥哥一样，她乐于走南闯北，结交各路英雄好汉，离家之时，常做男儿打扮，男儿身装扮久了，她有时会不满于自己的女儿身，渴望像男儿一样干出一番事业来，至少可以少受传统礼教的束缚。这样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是极少见的。
听闻凌潇患了遗忘的脑疾，文茵道：“莫不是罗大哥入了佛门之后，被佛法洗去了记忆之故？”
凌潇笑道：“沈姑娘说笑了，在下虽然愚钝，却也不致被摆弄到此番地步。”
“你居然叫我沈姑娘！”文茵故作生气道，“你我何时变得这么疏远了？”
凌潇一时语塞，一旁的沈约提醒道：“你过去常唤她一声‘文茵妹妹’。”
凌潇忙道：“文茵妹妹，在下错了！”
文茵嫣然笑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一句道歉可不够，还是得罚，不过怎么罚本姑娘还没想好，待想好了再罚。”
凌潇道：“不能自罚吗？可否也让在下学文茵妹妹一样自罚三杯？”
文茵噘嘴道：“不成，那也太便宜你了，你向来鬼灵鬼灵的，好不容抓到你的把柄，岂能轻易放过？”
凌潇暗道：“若说鬼灵精怪，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你！”
文茵见沈约沉吟不语，忙关切地问道：“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沈约道：“为兄正为罗威的脑疾一事烦恼，虽说现在身上无其他大碍，然脑疾不除，始终是个隐患，为兄在想京城之中有哪位名医可医得此疾，然思来想去，无一人可遂心，故而烦恼。”
这一番话令凌潇大为感动，这份关心可是发自肺腑啊！
文茵道：“哥哥不必烦恼，妹子最近识得一人，此人精通医理，或许能治得了罗大哥。”
沈约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其医术如何，可别又是自抬身价的江湖郎中。”
文茵道：“此人医术究竟如何，请过来一看便知，妹妹这便差人去请。”
凌潇很想言明自己没有脑疾，然而此事出于自己之口，那惊天的秘密又不能言说，便只能任由沈家兄妹操心。
饭后，凌潇随沈家兄妹赏玩于沈家大院，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更有假山园林点缀其间，令人赏心悦目。然最令沈约得意的，还数书房内的众多名家书画真迹，以及东汉以来的满架典藏善本。沈约娓娓道来，在他的眼中，这书房里的真迹古籍，其价值远高于沈家的万贯家财。
在凌潇的旁敲侧击中，他也了解道沈约的父母皆已亡故，如今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虽说家财丰厚，然而双亲不在，沈约又不如父亲那般精于商道，家中产业，大多由黎叔帮衬。虽然沈家表面上看还是一方巨富，然而比起从前，却也免不了走了下坡路。
在三人品茗论道的时候，家丁已将文茵所说的神医请来。
凌潇本以为文茵所请的是必是那种瘦骨嶙峋、弯腰驼背、步履蹒跚，提个药箱的老郎中。然而他回首一看，却见那人年轻俊美，一袭冰蓝色的丝绸长衫，腰间一条丝绦，脸庞如大理石雕刻而成，五官分明，行止间透出超凡的气质。凌潇暗自赞叹，心想自己的相貌已然十分出众，可比起此人来，却似乎少了一些神韵。
文茵欢呼雀跃地迎了上去，这不禁令凌潇暗暗吃醋，心想他日若是自己有意追求文茵，此人必是一大劲敌。这样一想，心中先对此人有了三分戒意与敌视。
沈约亦站起身来拱手道：“早听舍妹言及先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今日光临舍下，在下不甚荣幸。”说着慌忙看座倒茶。
只有凌潇视而不见，只是旁若无人地品茶发呆。
文茵一见凌潇的样子就怒了，责备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不辞劳苦上门为你看病，你却懒得看人一眼，是何缘故？”
凌潇嗔目道：“我有脑疾！”说着故意以手扶额，作出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沈约见状，急忙关切道：“罗威，你还好吧？先生，能否现在就诊疗？”
那位男子道：“自然可以，不过在下医术平平，极少为人看病，若医治不得，还请见谅！”
沈约忙说道：“哪里哪里，先生过谦了，舍妹虽然见识短浅，然她看中的人，是断然错不了的。”
凌潇听到“她看中的人”几个字，心头又是一阵酸痛。心想：“莫非我真的有病？只是这病不在脑，而在心！”
先生道：“想必这位便是沈姑娘所说的那位罗兄弟了，只是外面多有细风泥尘，最好移至内室诊疗。”
在沈约的示意下，凌潇被两名家丁搀扶到里屋。文茵不便入内，便携一柄长剑到后院练剑去了。
那先生从长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包裹，在案上铺排开来，医疗器具一应俱全，有一只素面银盒，其中装有朱砂之物，三枚金针，分别为锋针、毫针、鍉针。
凌潇按先生的吩咐躺于榻上，随后伸出左手，方便先生把脉。
先生将食指和中指搭在凌潇的腕上，凝神屏息，眉间皱出浅浅的川字纹。
不多时，先生转向沈约道：“这位罗兄弟的脉象并无病象，只是在其体内有一股似隐似现的气息，与其肌体不相容，此乃罗兄弟身体之一隐患也。”
凌潇一听就生气了：“什么气息？什么不相容？你怎么不说是真气散乱呢？简直胡说八道！沈兄，快将此庸医赶走！”
沈约不悦道：“罗威，不得无礼，听先生的话，你难道比先生还懂？”
凌潇无奈道：“你怎么向着外人哪？”
沈约道：“这会儿先生说了算，切不可讳疾忌医。”
沈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兄长风范，教凌潇不得不尊。
沈约转向先生道：“敢问先生，您所言的那道气息是否与我这兄弟的脑疾有关？”
先生摇头道：“毫无关联，诊治脑疾，还得从头上入手，且容在下以针灸试之。”
凌潇听说要用针灸扎头，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想起身逃跑，被沈约的一双大手按在榻上动弹不得。先生取过毫针，慢慢扎入凌潇的百会穴，这一下，凌潇再不敢动弹，他知道，若是乱动，则大脑非被这可恨的金针搅成一团浆糊不可。
凌潇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感觉每一分钟都是煎熬，他最初对先生只是有一丝由文茵而起的醋意，至此则发展为恼恨，性命掌于他人之手，却不容反抗，岂不如傀儡一般？然看到沈约无比关切的眼神，他的心又软了，只能哀怨道：“关心则乱哪！”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先生终于拔去金针，只是这半柱香的时间，对于凌潇而言却如同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末了，先生开出一副药，嘱咐沈约每日熬制一次。对沈约说道：“失忆之疾，乃脑疾中寻常病症也，此疾有轻有重，重者瞬息忘事，连自己也可忘记。轻者多为头颅局部创伤，只记得伤愈后的事，伤前之事则悉数忘记或是大部分忘记，罗兄弟之脑疾，当为后者。虽是如此，却不可大意，只需按在下所开的方子长期服药，另外在下也会定期前来诊疗。已针灸和草药相辅，则效果更佳。”
凌潇心下绝望，若是久在京城，则短时内休想摆脱此人。
沈约道：“既是如此，在下定当遵从先生嘱咐，督我兄弟按时用药。”
先生道：“若罗兄弟只是患有失忆脑疾，自然不会引起在下的兴趣，随便一个郎中都可开出与在下一样的药方。真正吸引在下的，便是罗兄弟体内的那股气息，医书上没有记载，也未曾听哪位郎中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在下一定要探查出这股气息的根由之所在，如果方便的话，他日可携罗兄弟至舍下，在下将请家师为罗兄弟诊断。”
凌潇闻言怒道：“你又来了，哪来什么真气？若是真气，岂是你等医者所能左右的……”
“你给我闭嘴！”沈约慌忙喝止道，“罗威，你若再对先生无礼，可别怪为兄不客气了，古语云‘医者父母心也’先生这般尽心为你看病，你不但不言谢，还三番五次出言不逊，真教为兄失望。文茵要知道你这样，以后也不会再理你了！”
一听这话，凌潇吓得赶紧闭嘴，沈约自然不会对自己不客气，但是如果文茵从此不再理会自己，那可就乖乖不得了。
先生在一旁劝慰道：“罗兄弟的心思在下可以理解，失忆患者往往性情急躁，多以为自己与旁人无异，实则是不愿正视疾病，相信不久之后，这种情况便会好转。”
凌潇看着一旁的沈约，不敢再口无遮拦，心底却不以为然，心想过不了两天自己便要入陕了，哪有功夫伺候你！
沈约道：“先生所言极是，我这兄弟本是因伤失忆，伤前他是一个谦和有礼，生性乖僻的儒生，然而伤后再见，则完全换了个人，直教在下琢磨不透，今日先生之金石良言，解沈某人心中一大困惑矣。”
先生道：“沈兄弟放心，在下一定倾力治好罗兄弟之顽疾”
沈约拱手道：“如此，则有劳先生了！只是不知先生贵姓，可否相告？”
先生回道：“在下于景瞻，若沈兄弟有空，明日便可带罗兄弟到舍下，家师明日在家。至于住址，则令妹知晓。”
文茵送于先生出了门，两人有说有笑，让凌潇不忍直视。
沈约一揖到底，遥送先生。
先生走后，凌潇对沈约说道：“在下此次入京，乃是奉命面圣的，切不可因小失大。”
沈约道：“无妨，今明两日，圣上无暇召见你，明日便随为兄去拜谒于先生。不必多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对于你讳疾忌医这事，为兄是绝对不会允准的。”
凌潇万分无奈，心想：“你和那个于先生肯定是一伙的，你们定是合谋算计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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