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然妃
凄冷阴黑的雨夜，少年慕容习躺在血泊中，周围是他的父母家人，都已成为死尸。北方三月的料峭春寒与失血过多的双重寒冷侵袭着他，他的头发和脸上都结满白霜。他徒然等死，并不绝望，他已接受了这命运。如果他的手足还能动的话，他会自己了断自己。
慕容习苦熬半夜，东方慢慢泛白，忽然一阵悠扬的箫声在四野清亮地响起，那箫声令人愉悦。慕容习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沉重地闭上眼睛，箫声中，在雨水中升腾的血腥气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清幽的草香。
慕容习觉得纳闷，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北方初春，小草本来都还只冒了个头，却只一会功夫，在箫声的沐浴中，慕容习身旁的青草已经长成了盛夏模样，绵长油绿，那些长长的青草向慕容习席卷而来，遮盖起他的身躯，如同为他盖上了厚厚的棉被，慕容习顿时觉得不再寒冷，伤口似乎也不再疼痛。几团黑影向他袭来，走近才看清是一大两小三只麋鹿。大的雌鹿彪悍健壮，它伸出舌头为慕容习舔舐脸上的白霜和血污。两只小鹿则和慕容习紧紧挤在一起，慕容习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心里也安静了许多，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等到慕容习醒来时，天已大亮，麋鹿已不见踪影，慕容习身体四周还是刚冒头的草芽，他想这一切都是一场春梦，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身侧有一排大大小小的麋鹿的梅花似的蹄印，他又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正在口干舌燥、头疼欲裂之际，只见一头大麋鹿领着一个一身粗布灰衣的中年美男子信步而来。那男子身后背着一只大竹筐，里面装满草药，腰间插着一只玉箫。
那男子几具尸体挨个看过，每看一个都摇摇头，道：“救不了了！”看到慕容习圆睁双眼，咦了一声，马上蹲地为他把脉，道：“伤得不深，还有的救。灵芝，你驮他回去！”那被唤作灵芝的大鹿，依言卧在地上。中年男子将慕容习抱起横放在鹿背上，慕容习说不出话来，但心中感激，流下两行热泪，那男子一边扶着他的身子，一边说：“你是个有心的孩子，我知道你感激我，那也不必，同为乱世人，能救一个救一个吧!“
这麋鹿灵芝极为擅长爬山，蹦跳奔腾，向云雾深处驶去，那男子背着沉沉的竹筐，一手还扶着慕容习，却身轻如燕、步履矫捷，丝毫不比灵芝慢。一个时辰后，他们已经爬到山顶。山顶极为开阔，修建着茅屋亭台、井水田地，两只小鹿在奔跑玩耍，一切都宛如世外桃源。
这时，一间茅屋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开门出来，道：“师兄，你又下山救人了？”
慕容习觉得这人与相救自己之人气质举止都极为相似，只是一个衣饰讲究精美，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却干净整洁。却听相救自己之人皱眉怒道：“我阻止不了你杀人，你也不要阻止我救人！“
那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道：“师兄，我哪里是杀人，我只想协助魏王建功立业而已。”
慕容习听到他此言，眼中冒火，只是苦于自己不能动弹。
相救自己之人道：“你是随北魏拓跋嗣来攻打后燕的？你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连一位少年都不放过！“
衣着华贵之人不答，看了看慕容习，道：“师兄，这你可真是冤枉魏军了，我已大概猜出他是谁。他伤成这样绝不是北魏军队所致，而是后燕王慕容宝所为！“
相救自己之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衣着华贵之人道：“看这少年的衣饰相貌，像极了后燕王慕容宝的弟弟慕容麟，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少年应该是慕容麟的儿子。”
相救自己之人冷笑道：“他全家皆已殒命，只剩他一人幸存，还不是你们所为？“
衣着华贵之人道：“我随魏王攻打后燕，那慕容宝狡猾得很，逃到中山城不出来，在中山城烧杀抢掠。他的弟弟慕容麟看不过去，心中恐惧，就带全家逃跑，结果被慕容宝抓到，虐杀了他全家，至于这个少年如何存活下来，那就只有问他自己了？“
相救自己之人低头问慕容习道：“他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你就眨两下眼。“
慕容习也不得不佩服来人思路敏捷、料事如神，依言眨了两下眼。
相救自己之人对来人说：“就算他全家不是魏军所杀，也是拜魏军间接所赐。现在他的身份已然弄清，我要替他医治了，崔祭酒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就请回吧！难不成你还要拿这个可怜的少年去领赏？是去魏王拓跋嗣那里领赏，还是去慕容宝领赏啊？“已经满口讽刺之意。
那被称作崔祭酒的来人道：“师兄多虑了，崔浩就是来看看师兄，没有他意。至于这位少年，经历如此劫难，尚能存活，实属天意，我崔浩又怎能和天意作对？“
慕容习心中一凌，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被称为北魏诸葛亮的崔浩，他可是拓跋嗣身边的重臣，这次随拓跋嗣来征讨后燕。“
相救自己之人道：“那好，师弟请回！恕宋岩不远送！“
崔浩还不死心，道：“魏王到处纳贤，也听闻师兄盛名，师兄真不愿随我下山成就功业？“
宋岩叹气道：“师父文韬武略、医术五行、星象占卜无一不通，他爱惜我俩是人才，各授其业，性格上也任由我二人随性发展。我爱散漫，你爱功名，他从未批驳过我俩，如今我也没资格教训你什么，你也不要强迫我接受什么。师弟你就容我清闲度日，了此残生吧！“
崔浩行礼道：“崔浩明白师兄心意，从此不会再打搅师兄。望师兄一切保重。“说罢下山而去。
崔浩下山，行到半山腰之处，却见远处荆棘丛中一蒙面的白衣女子正在快速上山，崔浩有见人过目不忘的本领，这白衣女子虽然蒙面，身形却极为熟悉，崔浩闭目冥想，终于想到这女子是魏王拓跋嗣的宠妃然妃。
崔浩心想：魏王拓跋嗣虽然亲征，却并未带妃嫔，这然妃怎会在此现身？平日里看到娇娇弱弱，文静有礼，哪知轻功竟如此了得，看起来武功也不弱。这山上所居之人只有宋岩，那位少年也是今日才到，那么然妃必是冲着宋岩而来。这倒是奇事一桩，他二人怎会相识？
崔浩想到这里，返身上山，怕那女子察觉，便拉长距离，悄悄跟在那女子身后。崔浩一路极为小心，那女子又显然是心中有事，所以并未发现自己被人跟踪。转眼之间，二人重登山顶。
宋岩按照奇门五行之术种植山上植物，有防敌入侵的用意。如今是初春，树枝尚未发芽，只剩秃枝，但依然如迷宫般可防敌进入。崔浩与宋岩同门，自然破解地了这奇门五行之法。但当世除了狐山派门人，再没有几人能够轻易破解。哪知这然妃一到山顶便急切奔跑，步伐走势竟深谙宋岩布置的这奇门五行的诀窍，轻而易举地进入宋岩的迷阵，顺利走出迷宫，来到宋岩所居住的屋前。
然妃一手推门便入，一手摘掉面纱，唤道：“师哥，我终于见到你了”。说罢就扑入宋岩怀中，美丽的脸庞如月光般皎洁，眼睛中散发出迷人的光亮，兴奋道：“师哥，我逃出来了，你与我到南方去好不好，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隐居，永远在一起！”
崔浩刚才一直跟着她，但见她进入奇门五行树阵后，便不敢再靠近，远远地躲在山边果林中暗中观察。他虽然看不清然妃的表情，却见宋岩满脸惊诧，神色尴尬，心想：我倒是曾经听说，师父在收我之前收过一位师姐，却不幸年轻早逝。关于这位师姐的事情，师父与师兄都不愿多说，原来竟是然妃。真看不出这然妃平时端庄秀丽，今日行事却如此莽撞，像个小孩子一般。看样子，她与师兄之间定是有什么情感纠葛。可是不知为何，她又做了魏王的妃子？
宋岩将她推开，冷冷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在替人疗伤。”床上是圆睁双眼，身体全无法动弹得慕容习。
然妃看到有外人在场，竟然像一位少女一样羞红了脸颊，足见她心中极为重视宋岩。她看了看慕容习，柔声道：“多英俊的少年啊，却伤成这样，肯定是拜拓跋嗣所赐。师兄啊，拓跋嗣外出征战，我趁机逃了出来。这么多年，我放不下你，我知道你也还惦记着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宋岩将桌上的一碗清水倒在地上，说道：“然妃娘娘，这就是我的意思，不用再明说了吧！“
崔浩心道：师兄是在暗示她覆水难收。
又听宋岩道：“这里很危险，还请你赶快离去，你那位未曾谋面的好师弟崔浩刚刚下山而去，说不定一会就会带着兵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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