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逐栾
是夜，晋候宫中。
晋平公听完范匄的奏报之后陷入了深深的长考之中。他在室内踱来踱去，对范匄所言还是将信将疑，毕竟栾氏是晋国自文公始霸后七世相传，顶针卿相的世家大族，人丁兴旺，势力强大，支持者甚众，要打他的主意绝非易事。
范匄见平公迟疑不决，眼珠一转上前一步进谏道:“大夫阳毕，德高望重，为人最是公平，且与各大世家无深交也无大怨，君上可询之。”
平公停住脚步道:“此言甚当。来人，速传阳毕入宫晋见。范上卿，今日寿宴饮酒甚多乎？在此用一碗醒酒汤罢。”
不多时，阳毕颤颤巍巍入宫觐见晋候。他年近六十，鬓发斑白，一脸正气，双目像鹰一样炯炯有神，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范匄之所以把他搬出来是因为二人年轻时私交甚好，且阳毕私下里也与栾黡有不为人知的恩怨过节，为了坚定晋候对付栾氏的决心，特意推荐阳毕来说服平公。
平公赐阳毕落座后询问道:“方才范上卿言栾盈意欲作乱，阳大夫有何高见？”
阳毕双眉一挑，厉声道:“栾盈之祖栾书，实为谋弑厉公之叛逆！栾黡一贯承继其父凶德，骄横跋扈，欺凌众臣。今又到栾盈身上预谋不轨，百姓愤怒栾氏而不敢言久矣！若除栾氏，以明弑逆之罪，而立君上之威，此国家数世之福气也！”
平公皱眉探身道:“栾书援立先君，栾盈之罪尚未显露，欲除之而无名，奈何？”
阳毕款款而谈，继续蛊惑道:“栾书之所以援立先君，因君上一脉本是侯族别支，是为掩饰其罪责。”
因为晋悼公这一系本是晋国宗室的远支族人，原本就没有多少继承晋候之位的奢望，突然间天上掉馅饼被人拥立为一国之君，自然大喜过望，不会对栾书有什么惩罚，反而要多多依靠栾氏的支持才能坐稳宝座。
“先君忘国仇而徇私德，此先君其寿不永之故也。若君上再放纵则后患无穷也！”阳毕这话就开始忽悠人了。悼公因为包庇得位的私恩而栾书弑君谋逆的国仇，犯了天下大忌，因此寿数有亏短命而亡！一步步威吓引诱平公入觳。
“若道栾盈之恶未显，可先剪除其党羽，赦栾盈死罪将其放逐出奔，其若要行凶，则除之有名。若逃死于外邦，亦对君上掌控国政有利焉。”阳毕接着出谋划策。
范匄赶忙在一旁助言:“栾盈未去而剪其党羽，恐会促其叛乱。君上不如遣栾盈去东南边境之‘著’邑修筑城墙，待其行三日后，其党无主，可以平灭之！”
平公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心无定见，思索考量了一番，下决心道:“二卿所言甚是。就依范卿之计行事罢。”
次日上午，刚从外面游逛回来的栾盈正在不停的埋怨栾鲂不该心软放范祁回家省亲时，接到晋候的命令，让其去著邑修筑城墙。恰好箕遗来访，他劝说栾盈道:“栾氏多怨，世人皆知。赵氏以下宫之难怨栾氏，荀姓三家中行氏以伐秦无功而返怨栾氏，范氏以范鞅之逐怨栾氏，智氏家主智盈因年幼无知而听命于两本家，韩、魏人才凋零只求自保。栾氏之势孤矣！为边境小城筑墙并非国家紧要之事，不该由公子您这样地位的人去才对。不如上奏辞掉差事，观君上意思如何，并早作防备。”
栾盈生性黯弱，不是其祖父、父亲那样杀伐果断的强人。他双眉紧缩，思虑了一会儿沉吟道:“君命不可辞也！盈若有罪，岂敢避之？若吾无罪而无故被责，国人必怜惜，孰能害吾哉？”回首对栾鲂道:“鲂弟可先回栾邑，整顿家甲，以备不时之需。让督戎带一队亲卫家兵，随吾著邑去者。”
箕遗见劝谏无效，无奈摇头叹息而去。心道果然是“栾孺子”，真以为搞政治是请客吃饭么？那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栾氏要完蛋了，箕家要早做准备，免受池鱼之殃才是。
三日后，朝堂之上，平公对众大夫发话了:“栾书昔日有弑逆之罪，先君宽仁，未正刑诛。今其子孙在朝，寡人以为耻也！如今该当将其如何？”
这几日范鞅东奔西走，诸臣都得到了上卿范匄的授意。纵然有于心不忍之人，然迫于范匄柄国威势日盛，且大势所趋，众人异口同声道:“宜逐之！”
“善！”平公轻拍了一下案几，命令道:“宣栾书之罪状，悬于国门。大夫阳毕领兵去逐栾盈。收其栾邑封地，凡栾氏族人在国中者尽行逐出！栾氏故臣不许从之，从者必死！”
当榜文张贴在新绛城四门之上，并由人宣讲清楚之后，百姓们纷纷摇头叹息。栾氏历代功臣，虽有栾黡暴躁跋扈，但栾书行事深得民心，栾盈乐善好施，礼贤下士，爱才如命，如今事败破家，怎不令人痛惜慨叹。
大夫阳毕领兵马从东门呼啸而出，有探报告知栾盈途经曲沃城，逗留不去，正在那里受栾书昔日的门客，守备曲沃大夫胥午的款待，一挥手带领兵马向曲沃城奔驰而去。
城中栾氏族人和与之交好的一干世家庶出子弟得知消息后就要拼死一搏，欲要抵抗不愿束手就擒，就像当年栾氏带领诸世家反抗郤氏逼迫那次政变一样翻盘，孰料范氏父子老谋深算，早就秘调中军亲信部队入城，准备好了人手，不等他们汇聚一起就各个击破，尽数包围在各自府宅中，逐一拿下，下到大牢里等候处置去了。
曲沃城内，守备大夫官署大堂。
栾盈和胥午已经收到了消息，俩人正在商讨应对之计，只听外面车轮声轰响，两个壮硕的武士从车上跳下来直奔大堂而来。栾盈定睛一看，正是栾乐州绰二人。
在院子里栾乐就大叫道:“阳毕老贼领兵将至！”
栾盈一惊，未及答话，督戎从他身旁跳出，手中双短戟一摆叫道:“晋兵有何惧哉！便与之一战，未必就输！”
州绰抢前一步进得大堂，一边抹汗一边道:“二公子已经带领栾邑居住的族人先行撤离，恐主公手下缺人，特派吾等前来相助。”
栾盈黯然神伤道:“吾并未得罪于新君，遭众冤家陷害以致于此。若有抗拒作战之事，其在国君面前会更有说辞。不若避而逃之，出奔外邦，待日后君上年纪渐长，自会醒悟。那时再归国不难。”又拱手对胥午道:“方今更不能连累胥大夫，且留有用之身，以待来日。”
胥午还礼道:“小恩主此言不差。却不知公子意欲何往？”
栾盈茫然若失，望向远方:“当今之世，唯有楚国能匹敌晋国，吾意欲适楚。”
胥午眼含热泪道:“如此，午与三位别过。午定当保全自己，与范氏虚与委蛇，留存有用之身。有朝一日恩主归国有用胥午之处，当全力报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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