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求证
“父亲,”
标准的行了一礼,王贲躬身请安:“孩儿有礼。”
王谋微微点头,满是欣赏的打量着爱儿,问道:“贲儿,你刚刚回来,不好好休息,来寻为父,却是为何?”
“孩儿近来痴迷古来典故,对其中一些字词有所疑惑,”王贲不动声色,随口说来:“不知父亲可愿为孩儿解惑?”
“这有何难,”王谋哈哈大笑。为人父者,为子嗣开解迷惑,本是常理,他又怎会拒绝:“吾儿但说无妨。”
“昔许慎有言:孝者,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呼教切。”王贲躬身而言:“不知此言如何解答。”
王谋嗤笑,开口即来:“便是告知世人,对父母尽心奉养并顺从,不损天道耳。”
沉吟片刻,少年又问:“假若有子嗣受双亲供养,及至稍长,便见父母蒙难,不思拯救。是孝还是不孝?”
王谋脸色一沉:“自是不孝。”
王贲嘴角微微上翘:“假如此人为我族子弟,该当如何?”
王谋目视爱儿,面上顿显疑惑之色。作为现任族长,他对族中子弟,尤其是自家孩儿管教极严,从记事开始,便让他们熟读族规家法。在自己所生四子里,以三子王贲悟性最高,天资最好,年仅六岁就能背诵出将近万字的家法。
何况爱子生有异能,记忆力尤为强大,看过一遍更不遗忘。这时他突然找来,问自己家法,总觉得里面有点不对劲。
但出于解惑的本意,他还是如实回复:“依家法,当仗责五十,罚俸半年,责令改过!”
“既如此,”王贲叹息一声,突然双膝跪地,两手合握道:“还请父亲遵照家法,责孩儿五十棍杖,罚俸半年,责令改过!”
王谋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起爱子:“吾儿可是在与为父说笑?”
王贲苦笑摇头:“事关重大,孩儿岂敢与您玩笑?”
“可这从何说起?”王谋蒙了,王贲昨天才回来,今日聚会不曾丢人,便是先前被罗凉叫去赌博,也是情非得已,且又得胜而回,思来想去也没半点纰漏,哪有什么不肖之举?
莫不是受了什么打击,魔怔了?
王贲抿了抿唇,总算讲出了主体:“父亲,您故意拖延案件,迟迟不报。假若主君发怒,见罪于您,届时或贬或责,终有折损。而孩儿明知此事,却无动于衷,不思行动。这难道是孝吗?”
“贲儿,你,”王谋闻言,一时不曾反应,张口便道:“你如何知道此事?”
话音落,待看到爱子双眸闪过一丝狡黠神情,瞬即反应过来,不由笑骂道:“好小子,居然敢在你老爹身上玩诈术!”
少年吐了吐舌,一脸无辜:“这不是没办法嘛。”
“哎呀,”王谋不由以手扶额,大叫失策。他久经朝廷,深精此道,不想今日居然马失前蹄,栽到儿子手中,丢人,丢人呐。
王贲嘻嘻一笑,当即走到父亲身后,捶打着肩头,趁热打铁道:“爹,事已至此,您就别瞒孩儿了。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说出来就好啊。”
“诶,你这小子啊,真是,”王谋叹口气,又说了儿子几句,这才将整件事情,全盘托出;包括原有、经过、事发、调查、取证等全部过程。
王贲听得很认真,但又觉得有些可笑。因为这件案子的原有,竟是孙胜、简秦两人为了应付各自父亲交托下来的开荒任务,擅自夺田。
为了偷懒,不惜拿小命做赌注,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俩活宝也是天下少有的极品了。
一语听罢,王贲不解道:“父亲,既然证据确凿,您只需按例将卷宗整理完毕,上报左将军便是。又为何迟迟不肯上报,拖延至今?”
“贲儿,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王谋微微摇头,他双手抱拳,伸臂过顶:“为父之所以迟迟不肯上交宗卷,其因还在主公啊。”
王贲有些迷糊:“父亲,您此话何意?”
“儿啊,孙、简两位将军,都是早年跟随主公的元从老臣。他们漂泊半生,临老才得嗣子。简大人还好,膝下有秦、舒两子。而孙大人却只存一根独苗。”王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为父当日接下主公亲书手令,内中还夹带一张纸条,这才造就出今日之局。”
“纸条上写了什么?”王贲忙问。
王谋伸手入怀,丛中取出一片宣纸,递了过来。
王贲双手接过,展开一看,却见上方清晰写着一行小字:
公祐劳苦,吾不忍其老而无嗣,望卿稍念同殿之谊,宜请三思。
少年苦笑,感情这位新任州牧,居然来了份阴阳诏令。明面上,他是益州最高官员,自当秉公无私,严惩有罪之人,以正法令。暗地里,却又顾念旧情,所以秘书一条密令,说不忍老臣断后,请王谋‘三思’而行。
三思,说得好听,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就是让老爹想辙,留孙胜一条活路。
这样一来,皇叔既能保护新订法规,又可眷顾老臣,不令寒心,两全其美。但却给父亲丢了一个天大地难题。
殊知,这孙胜与简秦罪责相若。单单免却一人,与法不合,两人全赦,法不达意。均非解决之法,宛如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进退失据,无计可施。
手撑下巴,少年双眸微亮:“父亲,要不我想想办法?”
“你想如何?”
手臂浮空一划,少年淡然而笑:“这样。”
“万万不可。孙胜、简秦虽是死囚。但.....”王谋大急,连连制止,显然会错了意思。
“父亲,我不是冲他俩。”王贲无语,解释道:“孩儿的意思,是在两人的罪责上,下下功夫。”
“如何行动?”王谋反问。
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少年嘻嘻笑道:“开荒抵罪。”
王谋面有难色,他官居益州別驾,协助州牧处理各项要务,对汉朝律令,尤其是年前由军师将军诸葛亮、扬武将军暨蜀郡太守法正、昭文将军伊籍、左将军西曹掾刘巴和李严五人一起制定《蜀科》,了然于胸。
根据科律,爱儿提出的开荒抵罪,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实施起来,艰难异常,先不提城外几无两天可辟。便是有,也要求苦主主动撰写‘谅解令’送往州府报备,以示谅解,方可执行。若是普通百姓,以自己的地位,拿下一份‘谅解令’也不算难,偏偏番孙胜、简秦所惹苦主,乃是城中四姓之一的柳家外族。
柳家世居成、都,势力盘根错节,影响甚大。而其少主更是嫉恶如仇之辈,平生最恨仗势欺人,据说此次孙、简占田案发,便是他一力促成。
想请此人放手,谈何容易?
思来想去,王谋不由轻抚胡须,面带难色:“吾儿想法虽好,但若柳家不肯让步,又当如何?”
“交孩儿便是,”俏头一歪,王贲微微一笑,当即将此事揽了过来。
王谋见他兴致满满,便不再劝阻:“也罢,你先试试。若不行,为父在想他法。”
“那孩儿告退了。”
“去吧。”
退出书阁,来到中庭,还没等王贲招呼,立刻有一个中年男子躬身相迎。他穿着朴实,服饰与其他下人并无不同,只是在左胸处,有一枚绘有车马的徽章。
王氏宗族,构架严密,层次分明,从家主到仆从,共有九阶,分别是家主、阁老、公子、总管、执事、行令、代行、明从、雏蜂。除家主、阁老和公子外,总管及其以下人员,均佩有特定徽章,以明尊卑。
车马便是行令的标志,负责府邸某处区域的管事。如有公子以上人物,在所辖地区停留,便要上前随行,若人员过多,则有代行暂时替代,及时提供主子所需。
“公子,前厅行令王安向您请安。”
王贲微笑回应:“有劳你帮我准备一份拜帖,送到柳家府上。就说王谋第三子贲,将于午后拜访。”
王安应了一声:“公子,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贲淡然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行令请说”
“公子,您去柳家,是为寻访故友,还是初次拜见?”
少年如实答复:“初次拜见”
“若是这般,只有一封拜帖便显得有些突兀了。以在下浅见,不妨再预备几样礼品,连同拜帖一并送去,然后前往,较为妥当。”
王贲恍然,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有了这份礼物压压场面,再去府上,纵是不成,面子上也要好上许多。
“大妙,那便劳烦你全权处理了。”
王安俯首听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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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
练武场上,一个少年正张弓搭箭,作势欲射。旁边站着一个家仆,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他手持拜帖,脚下还堆放着一些礼物,若此刻罗凉在场,便会发现这些小玩意,赫然是成、都三损身上的配饰。
弓弦声响,一只羽箭凌空急出,正中数十步外的箭靶红心。少年瞥了瞥嘴,收弓回眸,略微瞄了礼物一眼,便将视线转移到了那张拜帖之上。
柳家是成都望族,虽不比徐州糜家家资巨万,也称得上富贵望门,对这些金银物件没有丝毫兴趣。反倒是拜帖上提及的別驾三公子,王贲,留上了心。
身为柳家继承人,少年自然认识別驾王谋。在益州,汉嘉王氏的大名如雷贯耳,但凡有些名气地世家无一以之为目标,奋勇追赶,其中便有他这一支。因此对这个世家的情报也有些了解。
据情报来看,別驾膝下第三子,确名为贲。但此人早年便离开都城,久未回归。如今乍然来访,让他有些生疑。可前来拜送的帖子之人,确为別驾中人,落款下也印有王氏印章,并无冒充之嫌。
可无缘无故,他来此何干?
“隐儿”
呼唤声起,却见一位中年男子,信步而来,对着少年说道:“有关別驾公子到访之事,你有何看法?”
少年微微摇头:“孩儿也不知,这王府三公子,为何而来。不过?”
“不过什么?”男子追问。
“远来是客,王府又是我柳家崇尚之族。父亲不可怠慢,当与孩儿亲自出门迎接才是。届时,听他言语,来意自知。”
“别的好说,”男子沉吟片刻,猛然想起一事,言道:“就怕这三公子,是位说客,来此只为给孙胜、简秦求情啊。”
“呵,”少年大笑,他右臂上提,将手中硬弓抖了一抖,傲然道:“若真如此,便要请王贲公子问问,我柳隐掌间之物,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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