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 · 檐花细滴 · second
顾颜渊对眸印上荼沐语的脸，目光逐渐深邃，就像他们幼年时第一次相见般，他小心翼翼抚上她的额头。
“把你的大爪子拿开。”荼沐语语气冰冷，大有一丝不拿开就锤爆他狗头的意味。
手瞬间收回，顾颜渊撇撇嘴，一副可怜极了的样子：“这不是担心你嘛。”
荼沐语一怔，耳边传来细碎轻铃阵阵。许是她活的太久，久到忘记眼前这个人早已轮回百世。
窗阁浮风托起红纱千帐隔在了两人中间，摇铃再未停过。
“我记着有位故人说过，铃伴雨霖霖是魂归。”顾颜渊温声，风声随着红纱起伏差些盖过他的话。
荼沐语没有回应他，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关于魂归的事情。
“别碰。”年幼的荼沐语猛的一哆嗦，收手已经迟了，殷红顺着手指流下。
“你还想活多久。”眼前人凤眼狭长轻眯，眉尾上挑，她那时觉得波澜不惊，处得一世安稳大概说的就是这般冷峻从容的人。
“我没有亲人，索性活个与天齐寿也是不错。”
“你倒是会想，中了蛇毒还能自乐。”
她突然非常轻地笑了一下，眼角的痛楚像是被三月暖阳化开，伸出滴血的手。
“圣君一向以慈悲为怀，世人皆知。”
苏衍些许揶揄抬起她的下巴，四目对视，他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家伙就这么拿话堵住了他的嘴。几千年过的太无趣，收个娃娃在身边也不错。
但苏衍可没想到，娃娃终有一天是会长成女人的。
“二月蛇都伴着魂归草生。”
荼沐语顺着苏衍的目光向吐蛇信准备逃跑的某条看去，细长的蛇身卷着一支细细的绿草向前方滚动，显得十分滑稽。
小绿脑袋警觉转过，嘶嘶两声表示自己的威严。
“啧，”荼沐语好笑提起小绿蛇尾巴，“刚不是还凶得很嘛。”
小绿蛇把魂归草紧紧卷着愤愤不平又是嘶嘶两声。
荼沐语坏心眼晃起蛇尾巴，在空中翻了一个又一个圈，小绿蛇惊悚瞪大眼镜，没几圈就软了身子。
连根的草摇摇晃晃落在荼沐语另一只手心，她狡黠一笑挑挑眉。
“拿到了还不吃，等着去死？”
苏衍又归了淡漠，不理会荼沐语欲将吃草的满脸愁容，转身离去。
“想在圣天域混口饭吃，便跟我走。”
阁楼里，夕阳余晖笼罩二人身上，时间仿佛静止。
“喂。”
荼沐语收回思绪就瞅着一张大脸摇头晃脑最后快要贴在自己脸上，猛地拍开。
“哎哎哎，疼啊。”顾颜渊呲着牙揉脑袋，“我这不是提醒你雨停了嘛。”
云压了半面夕阳，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护城河上泛起落日红光。
“该办正事了。”
云层泛着幽光盖住了芽尖儿似的月，大地裹了一层朦胧的素白，折射进眼帘就好像下了一场雪。
顾颜渊把弄着客栈里的杯盏，迎着冷风看夜空啧啧出奇。
“看看，京城的月光还能如此动人，也不枉费花了二两银子住的天下第一楼。
“哎哟。”顾颜渊捂头猛地一叫，揉了好一会，回过神来冲着前面白衣男子委屈叫道，“你打我做什么。”
顾黎枂实在懒得理自家弟弟，又看着他有再次开口的嫌疑，望了望熟睡的荼沐语压低了声，“闭嘴。”
月上枝头，云层渐渐被风吹散，檐外铃铛响个不停，顾黎枂脸色一沉。
“这可不怪我啊，它自个儿响的。”顾颜渊努力绷脸，笑意全藏进了眼睛里。
床上一物突的拱起，伸出手来慵懒的撑了个腰，晃晃脑袋下床。
“做什么去？”顾颜渊瞧着荼沐语白色衣袂翩飞，那挺的笔直的背，叫他觉着莫名不安，太阳穴突突直跳。
“听书。”荼沐语说道。
“呆子，走了。”顾黎枂紧跟荼沐语身后，半晌没见顾颜渊过来，又狠狠在他脑袋上弹了一指头。
“啊！你没人性啊！”顾颜渊捂头上下窜，倒是学乖紧紧跟着了。
凉风习习，岸边人来人往，灯火在河面上恍惚，也不知在迷离谁的眼。
“近日都说这船上故事最为动听，我倒是想听一听。”
荼沐语拿起小木桌上的别致发簪，笑着看向船夫。
“唉，姑娘来得不是时候啊……”船夫颤颤微微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既然姑娘愿意听，老身也当诉说心事了。”
烛火跳动，与夜色暧昧纠缠。他手里握着一支蘸了墨的笔，趴伏在几案上沉沉睡去。笔尖接触木质几案，墨汁渗进参差不齐木缝中。
任烛火怎样跳动挣扎，欲引起他的注意，也是无果。烛泪滚落，凝结在烛台上。最后一截蜡烛燃烧殆尽，室内陷入黑暗。
月色仍旧洁白，星光仍旧璀璨。
他见到一朵朵幽莲缓缓盛开，碧波微漾，远处倒影一抹白色摇摇曳曳。他抬眼望去，女子安静坐在桥上，白衣，白裙，乌黑长发。
他与那架桥距离太过遥远，他绕着河岸打转，也未曾找到通过去的道路。
距离尚远，他瞧不真切女子的面容。可她一定貌若天仙，他想。
次日太阳升起，他仍旧在想念昨夜梦中的女子。白衣，白裙，乌黑长发。
他失魂落魄，昨夜未完的功课推至一旁，取出落满灰尘的宣纸，作了一幅画。画中女子白衣，白裙，乌黑长发。唯有面容之处未着笔墨。
夜间，明月高悬，他又梦到了她。
再一夜，仍旧如此。
自此以后的日日夜夜，她始终在那里。
伴着幽莲盛开，她如约而至，仍旧坐在那里。
他更加疯狂，寻着通往那座桥的去路。他额上布满细密汗珠，自脸颊红到了眼角。一根刺埋进他心里，他一定要见到她。
只恨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拿得动笔杆子，却拿不动一杆船桨。他想，倘若他在梦里造一艘船，学会了划船，是否就能见到她了呢？
他白天开始流连与渡河旁，与船夫攀谈，结交，近乎魔怔。
他就是从那时认识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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