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头一看,果然看见影影绰绰的江面上,出现了一团白色的影子,当影子逐渐清晰时,我才发现,那果然是一团浮尸。
我当然不明白那浮尸的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我和马大胆面面相觑,有些发蒙。
马大胆解下桅杆顶的煤油灯,向着浮尸的方向伸手照过去。煤油灯在水面照出了一团黄白色的雾气,借着灯光,马大胆似乎看清楚了一些情况,头也没回就对我说:“海子,不是刚刚那死倒儿,这家伙嘴里没亮儿!”
马大胆说没亮儿,应该是说这死倒儿的嘴里没有那方惹事的宝玉。
我让他看清楚点,这要是再出来个死倒儿吓唬人,估计我们俩没等熬到天亮就先疯了。
马大胆最后转过身子,对我道:“看清了,真不是,这回竟然是个男倒儿!”
我听了马大胆的话将信将疑,心说你他娘的别看错,要真是刚刚那死倒儿倒是好事。因为我师父说了,只要死倒儿嘴里没了宝玉,说明水爷这套就算是下完了。
我这么一想,心里既兴奋又有些忐忑,但是老子忐忑什么,估计不说马大胆也能知道。
马大胆看我不信,解释说:“你以为马爷是门外汉,可男俯女仰的道理我还是懂得。”他一把把煤油灯向我递了过来,“不信,你自己去看!”
马大胆所说的男俯女仰,意思是说,男尸死后漂浮在水面上时是面朝下的,而女尸则正好与之相反。
其实这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诡异事情,和什么天地阴阳也毛的关系都没有。
其实原因很简单,由于男女的生理结构不同,女性的骨盆要比男性的更宽,所以下身的重量更大,才导致下身坠在水里,身体就会呈现出仰面朝天的姿势。
我看马大胆坚定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没说谎,但是打心底里盼着是这倒霉蛋儿看错了,心中默默祈祷了几句,我又把煤油灯伸向了死倒儿的方向。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我简直腋毛都炸了起来。
可不仅仅是因为我看见了,那死倒儿是面朝下漂在水面的。
何况死倒儿我见多了,一个死倒儿还吓不到我。
但可怕的是,我竟然恍惚间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模糊白色,虽然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但是经验已经给了自己答案——全他妈是死倒儿。
我拽了拽马大胆的袖子:“大胆儿,你……往那边看……”
我语气难听死了,估计马大胆也知道不是好事,向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我就听见他胸膛里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呼噜声,等我回头再看他的时候,这家伙的头发跟儿都立了起来。
我看他的表情也被吓得不轻,恐惧是会传染的,我也觉得腿一时没了知觉,瘫软在那里,想下意识挪个窝儿都没成。
过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我一生中至此经历的最恐怖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整个江面上白花花的一片,放眼望去竟然全是浮尸,浮尸有男有女,全部都像是在水里泡了许久,肤色惨白又有些开裂,身体整个变了形状,并且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儿。
如果小时候淘气,揭开过蚂蚁窝的人都知道,搅开一层土后,乳白色的蚂蚁蛋就密密麻麻的出现了一层。
如果有过这样的经历,我猜也就不难联想到我眼前的场景。
这死倒儿的密度,简直烦了让人看了一眼就想吐的地步。
“我,操了……这他妈是哪个镇子被水冲了?这也太多了……”马大胆在我身后诧异的说道,“海子,你猜咱俩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我心说我哪知道,不过就算是幻觉也太他妈真实了,那密密麻麻的浮尸简直就是一个挤着一个从一个方向向着另一个方向推了过去。
浮尸撞击着船侧的甲板,像有什么东西顶着船身一样,使这不算大的船身直摇晃。
我心中直说这下子算是完了,因为我很快就想起了刚刚我给马大胆讲的那故事。
八成我们俩现在遇到的,和百十年前,那位刘宝坤老爷子遇到的事是一码子,当年那老爷子说到底也是有道行的,可还是舍弃了一个女儿和自己的性命,方才保住了剩下的一双儿女。
想到这,我脑子里突然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浑身打了个冷颤,接着我转头就看向了马大胆。
马大胆似乎也想到了,我们俩几乎是同时默契的转过了头,两双求生心切的眼神就在那个瞬间交织在了一起,仅仅是那一个瞬间,仿佛世界的运转都缓慢了几百倍。
我和马大胆什么都没说,但是仅仅是那一道眼神,我们俩人的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想起当年刘宝坤老爷子把女儿扔江里的动作,那叫做活人祭,等于说是用一命换几命。
而我和马大胆同时想到的,也是这回事。
现在这船上只有我和马大胆两个人,或许其中一个把另一个丢进水里,剩下的才有活的希望。
我瞄了一眼身材魁梧的马大胆,心说操蛋,这家伙整个儿比我壮出了一圈,老子这下子死定了!
我怔怔的看着马大胆,手中只抓着一只煤油灯,但马大胆真要是敢扑过来,这煤油灯狗屁作用都没有呀!
马大胆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脸色很不好的笑了笑:“曲海……你说……”
这傻逼非把尾音儿拉的死长死长的,就像在故意吊我胃口一样,我咽了口吐沫才听他说出了下一句。
“你说这死倒儿都是从哪里来的?”他竟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听着一愣,他继续道,“该不是他妈大水冲了坟圈子,把谁家祖坟堆都给淹了吧!”
马大胆说完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我听出来这家伙是想幽默一下,缓和一些气氛。
可现在的情形,你马大胆就是即兴给曲爷表演一段十八摸,我也笑不出来呀,反而更觉得瘆的慌。
我僵硬的挑了挑嘴角,算是笑了。但还是十分警惕着马大胆,谁知道这厮刚刚的举动不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趁机给我撇江里呢?
整个船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们俩就像待宰的猪,心里估计都不托底儿。
其实我还是打心底里佩服马大胆的,倒不是这家伙胆子大,而是他有什么话是当真敢讲出来。
马大胆接着又开了口:“曲爷,其实咱们俩心里都明镜儿似的,我猜你也想到了活人祭吧?”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马大胆把这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讲出来是什么用意,难不成老小子准备动手了?我没做声,但浑身肌肉都崩了起来,要是马大胆有什么其他的举动,我保证自己不会让他占了先机。
“你别多想。”马大胆说道,“现在的情形是,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憋在心里,大家都不托底儿,索性讲出来。”
马大胆表情很严肃,我能看出几分真诚的意思,可事到如今,真诚这东西,真的没掺沙子?
马大胆继续说道:“既然事到如今了,估摸着咱俩今天真是九死一生,我马大胆向你保个证,我是绝对做不出坑朋友的事的!”
这意思是说他不会把我扔进满是死倒儿的罗子江?我有些狐疑。
不过马大胆说完这话,我顿时觉得腮帮子一热。心说这厮等于把我架在火上烤呀,我要是不和他同样表个态,保不准马大胆就说我不仗义,义正言辞的把我扔江里。
可要是表了态,那我就被动了,他虽说自己不会做出坑朋友的事,但此情此景,谁又能保证呢?
况且我觉得马大胆这话似乎是个套儿,我要是应承了,等于是钻进套儿里了。
我思量再三,还是学着马大胆的样子表了态,我心想静观其变吧,自己留点神就是了。
马大胆看后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对我说:“既然大家都表态了,那么现在就都得为了活着使劲儿了,虽说我马爷烂命一条,可好死不如赖活着,咱俩还得搏一搏!”
我一听马大胆这话就知道,这老小子果然是给我下了个套儿,接下来估摸着就要说他的真实意图了。
“江面突然蹦出来这么多死倒儿,肯定不是啥正常事,平时想找这么多死倒儿都他妈找不到,怎么可能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马大胆接着道,“所以这他娘的必然有猫腻儿,我估摸着,咱俩今天要想逃过这一劫,是非得把这猫腻儿揭开不可了。”
我听着有些不耐烦,催促道:“少墨迹!到底什么想法快说。”
马大胆看了眼满江的死倒儿,说道:“这一切要是幻觉,我估摸着咱俩是中了摆子,这得需要大仙儿来破。”接着他故作神秘地道,“可这要是真的,你觉得能出现满江死倒儿的原因在哪里?”
我心说还能在哪里,当然是水里了。没等我接着往下想,就看马大胆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一联想他刚才说的话,瞬间就明白了这厮的意思。
“你他妈说到底,还不是要有个人进水里嘛!”我大骂道,因为我心里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下水。
我心中把马大胆全家都骂了一遍,心说你他妈说来还不是让老子去喂王八,你好逃出生天?
“你他妈想的也太好了”我起身指着马大胆骂道,“是谁刚刚说他妈不会坑朋友的?原来你他妈是下套让我自己钻?老子实话告诉你,这江,我他妈才不下!”
我此时简直快要爆炸了,心说马大胆,到底你他妈在算计我。
正当我还想痛快骂他一遍的时候,马大胆突然道:“海子,你他妈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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