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海
大海是每个人向往的天堂，是一切生命诞生的地方，也是所有汗水与泪水最终凝聚在一起的地方。大海翻滚着白色的浪花给人们带来了无尽的欢笑，同时也带走了人们心中深藏已久的忧愁。然而当欢笑和忧愁都已变得微不足道的时候，大海还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或者又能从我们这里带走什么呢？
就这样，我和妈妈一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比赛的看台，沿着破损的水泥台阶，一步一步地向着体育馆外面走着，转眼间就来到了位于不远处的巴士车站。
此时仍为旅游淡季，空荡荡的候车大厅看不到几个游客的身影，我们肩并肩地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而妈妈却心事重重地一声不吭，焦急地看着手表上的时间。
没过多久，一辆环岛的双层旅游巴士就缓缓地停靠在了我们的面前。坐在旅游巴士里面，我始终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兴奋，在座椅上不停地晃动着自己欢快的小脚丫，并且时不时地向外探着脑袋，充满期盼地望着窗外的景色，而妈妈却像一株渴望朝阳的向日葵，安安静静地守候在我的身旁，目光呆滞地依靠在自己的座位上。
不一会儿，大海的味道就随着一股股湿热的海风，透过敞开的车窗迎面扑来，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耳边渐渐地响起了海浪拍打礁石所发出的一阵阵气势磅礴的乐音。当我迎着稍微缓和的海风，眯着双眼向外张望的时候，只见蔚蓝色的大海闪动着金色的光辉走进了每个人的心中，我顿时兴奋地冲着窗外大声地呼喊着，坐在身旁的妈妈这才缓过神来，侧着脑袋看着我高兴的样子，脸上堆积的忧愁也一下子少了许多，苍白的面孔中慢慢地露出了几丝久违的笑容，嘴里还不忘反复地叮嘱着：“一会儿下车的时候，你一定要紧紧地跟在妈妈的身边啊！”
我却满不在乎地继续趴在车窗上，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海边。外边正值初夏的六月，阳光早已变得异常毒辣，像是要将整个世界蒸发了一样，天气也很闷热潮湿，金黄色的沙滩被烈日炙烤地直冒热气，偶尔会有几只饥肠辘辘的海鸥挥动着白色的翅膀，随着海浪的一起一伏，在脚底的沙滩上寻觅着大海遗留下的美味，整个海边显得格外冷清。
等旅游巴士在站台上停稳，我便迫不及待地从人缝中一下子钻了出去，白净的沙滩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个不大的脚印，而一颗颗滚烫的沙粒随着深陷的沙坑接二连三地掉进了我的鞋里，脚底瞬间犹如踩在了一面热气腾腾的平底锅上，但此时我更像是一只刚刚钻出沙堆的小海龟，顾不得眼前出现的任何险阻，也没有任何的犹豫，一心只想回到大海母亲的怀抱中。
我不停地向着大海奔跑着，而妈妈也只能在后面一边担心地呼喊着，一边拼命地追赶着我瘦小的身影。等我们跑到了美丽的海边，早已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看着脚底涌起的海浪一次次无声地没过了我的鞋面，疲惫的身体感受着大海带来的清凉和快乐。
而在我的另一侧，妈妈此时也像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眼神中带着羞涩的迷茫，默默不语地伫立在我的身旁，任由自己的双脚慢慢地陷入进被海水一次次冲刷而成的沙堆里，接着抬起纤细的手臂遮挡住了头顶上刺眼的阳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方滚滚而来的波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海洋生物？”妈妈突然扭过身来，好奇地问着我。
“小飞鱼。”我一边在海水里快乐地跑来跑去，一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妈妈听后有些吃惊，于是继续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我慢慢地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仔细地琢磨着，接着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因为它既可以在海水里游泳，又可以在空中自由地飞翔，这是多么棒的一种本领啊！”
她不禁被孩子的这份天真逗得呵呵地笑出了声，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一种莫名的酸楚却涌上心头。
“也许妈妈也希望能够像小飞鱼一样自由自在地在空中翱翔，不再留念那些没完没了的烦心事吧？”我心中一边想着，一边侧着脑袋，同样好奇地问道：“那妈妈喜欢什么样子的海洋动物呢？”
“蛤蜊。”妈妈也是脱口而出，十分肯定地告诉我。
“为什么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小小的蛤蜊没有像小飞鱼一样独特的本领，也没有像鲸鱼一样庞大的身体，更没有像鲨鱼一样凶猛的外表，最重要的是，在我的眼里小小的蛤蜊根本一点都不起眼。
她看着我迷惑的表情，不禁露出了慈祥的微笑，耐心地对我说道：“虽然小小的蛤蜊总是身不由己在大海里随着洋流漂来漂去，但一旦停留在某个地方，就会始终如一地坚守在那里，即使身边一无所有，也会寸步不移。”说到这里，妈妈突然蹲下身来，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继续说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妈妈都会像小小的蛤蜊一样，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好吗？”
我看着妈妈坚定的眼神，自己也学着变得勇敢，就像一名男子汉一样冲着妈妈点了点头，接着信誓旦旦地对着她说道：“我也会变成一只快乐的小飞鱼，一直飞翔在妈妈和爸爸的身边的。”
听到这里，她的神情反而变得有些不安，随即抬头看了看远方若即若离的浪涛，又看了看我瘦弱的脸庞，心中犹豫了许久，但在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下，很快就鼓足起了勇气，平静地对我说道：“咱们到大海里面去看看有没有小飞鱼怎么样？”
“可是小飞鱼只能生活在深海……”我本想继续解释给妈妈听，但此时妈妈根本没有留意我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拉着我的手，迎着滚滚而来的海浪，大步地向着大海深处走去。
“可是我不会游泳啊，妈妈！”我突然有些害怕，对着她喊道。
“没有关系，有妈妈在你身边陪着呢，保证不会有危险的。”她一边安慰着我，一边继续拖着我的身体，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然而没走几步，海水已经渐渐地没过了我的膝盖，我的大腿，身前的波涛也变得愈加汹涌，我们很快就被这一排排吓人的海浪拍打得东倒西歪，溅起的水花不仅打湿了我的衣服，趁着我大喊大叫的时候，更是一下子就灌进了我的嘴里，瞬间一股苦涩的味道在我的口中弥漫开来。至此，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顿时哭闹起来。
直到听见了我的哭声，妈妈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不吃所措地左顾右盼，在浪涛中费力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显然现在发生的一切与她原先的预想截然不同，而刚刚还在心中燃起的勇气瞬间就被这无情的波涛所扑灭，紧接着，心中沉淀已久的泪海便随着崩溃的岸堤一下子涌了进来。
“爸爸，离开了咱们！”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哭得就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孩，泪水顺着冰冷的脸颊一点一点地滴落在晃动的海面上，整个人仿佛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孤立无援的神情中是生是死已然没有了任何的区别。
“妈妈，咱们回去吧！妈妈，咱们回去吧！”我使劲地拉着她的手往后退，但她就像是一尊丢掉了灵魂的石像，在海中一动不动。我看着她空洞而又绝望的眼神，曾经痛苦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也竟有了在此结束一切的冲动。
当打针、抽血、输液都已变成家常便饭，当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点一点地变得稀疏，当看着爸爸和妈妈脸上焦急的神情，当透着紧闭的房门听见父母整日为了自己吵来吵去的打骂声，当自己在他们彼此怨恨的眼神里早已变成了一种罪恶的负担，当身边的亲人嫌弃似地离自己越来越远，当这些事情都只发生在一个仅有七岁的孩子身上的时候，我时常会无助望向那灰暗的星空，责问着所有能够念出名字的神明，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不再忍受痛苦，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痛快地结束这一切？
…………
“知道彩叶草吗？”
“名字真好听。”
“彩叶草虽然被称之为草，但它也是会开花的。彩叶草的花朵娇小可爱，然而人们平时只注意到它美丽的叶片，却忽略了它朴实无华的花朵。”
“那彩叶草的花语是什么？”
“绝望……”
…………
“妈妈，天堂冷吗？”
“傻孩子，怎么会说这种话！”
“爸爸，天堂寂寞吗？”
“放心，无论在哪里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妈妈，如果我去了天堂，您和爸爸会想念我吗？”
“傻孩子，不许再问这种问题了，赶紧闭上眼睛睡觉吧！”
看着妈妈愈渐模糊的身影，我缓缓地闭上双眼，耳边聆听着波涛翻滚的**，而身体里生命跃动的声音却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嘴里小声地念叨着：“再见了，妈妈！我会想念您的！”
话音刚落，我便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海水里，任由苦涩的海水贪婪地灌进了我的嘴里，我的鼻孔，我的心中，呼吸随之渐渐地变得微弱，而意识也一下子变得恍惚不清，就像沉浸在了永远无法自拔的梦中。
爸爸……妈妈……
天堂冷吗？
天堂寂寞吗？
你们……会想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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