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小哲按照若妍给的地址，找到了少川租住的房子。
那栋房子位于一处叫博物馆的地方，就跟当地知名的大学X大隔着了一个公交车站的距离。他来到一个三层楼的老旧老宅门前，这栋房子被青藤爬满，窗棂和门板上的漆都斑驳了。房子的门虚掩留着一条缝隙，他轻轻的叩门，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谁？进来。”
是少川的声音。
他推门进来，房间里一片昏暗，接下来就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他看到第一间的房子门是半掩着，里面是有沙沙作响的着声音，这样的声音于他而言很熟悉，因为他小时候练习素描的时候，就听惯了铅笔划过素描本发出这样的声音。
于是他就轻轻地把门一推，走进去，果然看到少川半躺在床上，正拿着铅笔在纸上作图。他看到少川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是新长出来的青柠色胡渣，密密匝匝的使他显得特别憔悴，但还是难以掩饰他本来俊朗的脸庞，以及当年那潇洒不羁不可一世的仙道影子了，只是多了成熟与老练。小哲特意看了他的膝盖一眼，果然上面还缠着石膏护板。
少川很是意外，放下书中的笔和纸张，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打球受伤了，我当然要过来看看！”小哲回答道，他把背包一扔就坐在沙发上。
“是不是若妍打电话告诉你的？”少川眉头一皱。
小哲点点头，问他的伤情怎么样。少川头也不抬，说只是半月板撕裂了，手术很成功，所以没什么大碍。小哲知道他故作轻松，好像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小哲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因为这次受伤的位置是在右膝盖，这个伤的部位是八年前他受伤的位置，当时他还在华大篮球队，在内部一次对抗训练中撕裂了半月板，也就是因为那次受伤，他没能参加那一届的CUBA比赛，而那一次他是离CUBA冠军距离最近的一次比赛，因为那一次华大终于在古加尼的带领下，拿到了少川梦寐以求的冠军。
“自那次你受伤之后，我以为你不会再打球了。”小哲问道。
“看在十万元奖金的面子上。”少川轻描淡写的说道。
“哥，这什么比赛，奖金这么高？”
“企业联赛。”
小哲知道很多大城市都有这样的比赛，泉州那边也有，很多华大校队退役的球手都会被企业重金招募当外援。
“你太拼命了，现在你至少要休息一个月。”
“一个礼拜，不碍事。”
少川好像没有说话的兴趣，自顾拿着笔埋头在纸上画来画去。兄弟俩有一段时间没有话题，不知道是太熟悉了还是太陌生了。小哲想起小时候，他们兄弟两个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候的少川是让他仰止的山，少川只会对他发号命令，说你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而现在的少川好像是让他测不透的深湖，他只会说一半的话，另一半的话留在眼里让别人看着。
小哲觉得难受，好像自己在他面前永远长不大，永远是一个小孩子。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难过，他这次是过来照顾少川的，可是现在自己还是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能做。
沉默半会，他想了起来，问道：哥，若妍是不是工作太忙没时间照顾你，她……
少川马上打断他的话：小哲，你现在话可比以前多了。
听到少川的话中带刺，小哲就不再多问了。小哲又仔细看他一眼，现在的少川跟以前相比真的变了许多，以前他总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走到哪里都是高昂着骄傲的头颅，可是现在的他，好像习惯低垂着脑袋，眼睑都是半睁的，话也越来也少。
好像越来越像我了。小哲心中想道。半晌，才听少川说道：“有个同学也在厦门，这几天有空就会过来帮忙照顾下，而且再过几天我就差不多可以走路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而且不要告诉爸爸和妈妈。”
然后，兄弟俩又没了话题，相安无事。
小哲就无聊的在房间走来走去，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椅和一套老旧起皮的沙发，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堆着书籍、草纸和绘画工具，一本封面叫《冬天的橡树》的小说半翻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相框，他拿起来看，相框里是少川和一个女子的合影，那女子留着一袭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她歪着头靠着他的肩膀，笑容明媚灿若桃花，就像春天里刚刚绽放着花朵。相框右下角有时间，他仔细看着一下：2006.12.09
这便是若妍么？
小哲心想，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漂亮又让人很温暖的女孩子。这相片的日期到现在，已经四个年头了，少川原来跟她认识那么久了，可为什么少川从来都没有带她回去见爸爸妈妈你？他想起每次过年的时候，他爸爸妈妈就开始唠叨了，希望少川可以带一个女朋友回来，可每次过年的时候，少川就匆匆的回来又匆匆的离开，一天时间都待不上。
“这个就是若妍姐吧？”他问道。
“嗯！”他说完就埋头做他的事，好像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图纸上面。
看来他还是不会打算告诉自己关于若妍的更多事了。
小哲很想告诉少川，爸爸妈妈多么想看到若妍这个女孩子，即使让他们看一眼照片也是心满意足，他们现在对少川已经没有多少的期望了，唯一还有的期望就是希望他赶紧结婚。他们现在把所有的抱怨都落在小哲身上，小哲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替少川还债。
房间又一次安静下来，小哲不知道该忙些什么，就坐在那边看着少川发呆。下午两点的阳光，依旧带着点灼热，它们透过窗户射进来，刚好把少川的头部一团包裹住，然后把他的头发渲染出一片淡淡红色的光晕，就好像樱木花道那样的红头发。
樱木花道？
小哲突然想起来，十几年前自己站在后院的篮球场上，抱着那颗比他脑袋还要大的篮球，看着就在眼前却遥远的仿佛难以企及的篮筐，灰心失意。然后少川就逼着他继续投篮，直到他连手臂都抬不起来，而他还在一边嘲笑：“你不是很喜欢樱木花道么？你只是投了一百次而已，他可是曾经每天都要练习一万次投篮呢。”
很遥远的记忆，可是翻出来依旧像是在眼前。那些场景好像还历历在目，因为少川说的有些话会让他记忆深刻，比如：“看来你是没有办法成为像樱木花道那样的人了。”
他看着少川认真工作的样子，躬着身子咬着笔头，眉间凝重，再也寻不见刚才记忆里他那年轻时如风一样的恣意潇洒，可是那股骄傲好像并不曾消失。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也有了骄傲的资本了，因为他刚刚拿下那场资格赛，单场拿了61分。他觉得应该把这个事情告诉少川，也许他会为自己骄傲。
想到这，小声说道：“少川，前天华大新生杯的资格赛我拿了61分，我准备在新生杯比赛中好好打球，像你一样拿到新生杯的MVP，然后就可以进校队了。”
少川突然停下手中的笔，把图纸推到一边，嘲弄道：“想当樱木花道啊？”
听到这话，小哲心里一堵。
他看到少川说话的时候转动手中着笔，嘴角间勾起，好像面对一个需要被教训的小孩子。少川又对小哲说道：“你什么时候有这想法的？怎么，你也要学我把自己废掉？”
小哲愣一下，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当然啦，我从小到大就是就想做这样的事情呢。”
“然后呢？”少川斜着眼睛看他。
“然后我一定会拿到CUBA冠军，毕业后加入职业篮球俱乐部，为球队拿到冠军，成为全明星球员，然后加入国家队打世界杯……”
他没有说完，因为看到少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够了，你怎么还没长大？”
小哲莫名其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少川会这样说，他第一次觉得跟少川之间隔了距离了，他怔怔着看着少川，好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是的，他喃喃说道：“打篮球，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是我的梦想！”
“你是从来都没有长大过吗？”少川脸上挂着冷漠，说道：“你知道每年华大都要招多少个篮球特招生么？你知道有多少个特招生进去后打不上球么？你知道全国有几百所学校打CUBA么？你知道最后只有八所学校才能打到全国赛么？你知道那么多打CUBA的最后就几个人才能打上职业篮球吗？”
少川的话，像一阵疾风暴雨让小哲喘不过气来，又如排山倒海压得直不起身来。然而小哲并不甘心，顶撞起来：“少川，你是不是被那次伤病给击倒了？心里有阴影了？对篮球有恐惧症了？你觉得我这样的梦想很可笑么？”
少川一愣，脸上表情僵滞眼神迷茫，整个人好像萎顿了下来。他转头看窗外，凝神沉思，好像是在回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他突然变了脸色，激动起来：“你怎么也这样对我说话，是，你们说的没错，我是被伤病击倒了，留下后遗症了。所以现在谨小慎微了，面对现实了，服从宿命了，不敢妄谈伟大的理想了……”
“少川，你怎么了？”小哲看着略显激动的少川，不禁愕然。
“对不起，小哲，我并不是在嘲笑你的梦想！”少川叹了一口气，可转而又说道：“不过你要开始长大了，你要慢慢面对现实了，你要知道并不是你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什么，有时候一辈子的努力抵不过一场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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