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见吧!学校
一
通常每年的四五月份是高三毕业生的最为紧张和疲惫的,似乎十几年的学生生涯就是为了这几个月的腾空一跃,或者跃入龙门,或者名落孙山回家就业。不过,对于职中的大多数毕业生来说,却是全无负担,因为这“跃龙门”的事情与他们毫无关系。在考完毕业试后,整个毕业班就完全地进入了“无政府主义状态”,时间自由安排,想做什么自由决定,班主任说得很简单,只要别弄得太出格,就没人会干涉,怎么玩,随便。
对于在老师的严格管辖下十几年的学生来说,这简直就天大的“恩赐”。开完会后,毕业班就决定举行一次大聚餐,同学们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然后去街上买来了成箱的啤酒和各类的熟食菜肴。最让让同学们意想不到的是学校居然也特地杀了一头猪,算是给毕业班的同学们送行。
这么一来,到了开餐的时候,桌上的菜色就丰富多了,几乎摆满了一桌子。大家交杯换盏热闹非凡,就连一向严肃的校领导也过来给大家碰杯祝酒。不少同学喝得酩酊大醉,忘乎所以,趁着酒劲把酒瓶子摔得噼里啪啦。
一通胡闹,送行酒也喝了,却没几个同学愿意回家。全都聚在宿舍里各自为战,什么吉他牌九扑克,这些平时只能偷偷藏着玩的玩意,现在都成了光明正大的娱乐,大家各玩各的,乐也融融,就连那几个被学校推荐去参加高考的优秀生,也不太把高考的事当回事,全没有预备的心思,顾自和大家玩成一片,享受着在学校的这最后的时光。
老师们拿他们没辙,干脆就不理了。
其实,倒不是大家不肯走,因为学校包分配,要等一个星期才能知道会被分配到哪间工厂,与其到时候跑来拿通知,还不如留在学校享受最后一个星期的校园生活。
既然时间由自己支配,那就得有法子打发时间。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校园里流行的玩意多得很,除了互相交换照片之类的老一套之外,还流行起了“毕业赠言”之类的。职中虽然地处偏僻,也免不了受流行风的影响。这股流行风在男生看来简直是无聊,可女生却趋之如骛,乐在其中,就连毕业赠言簿也成了相互攀比的物件,女生们为了买到漂亮的赠言簿,纷纷结队跑到市里的书店去掏尽腰包买最贵的,然后不惜吃上一星期的青菜。
很快,在女生的带动下,不少男生也加入了攀比的风潮中。于是,同学们被彻底地带动起来了,他们忙着互赠照片,忙着找别人在自己的《留言册》里留言,然后又忙着在别人的《毕业赠言薄》里留言。这热潮甚至比读书的时候还要忙碌。
这时候,终于有不少人开始觉察到了自己知识的“匮乏”,于是赶紧奋起直追。
只一夜之间,校园图书馆里的诗集和名人名言一类的书籍被借了个精光,各种“铭言”小册子在同学手里传来传去,不少人干脆照抄。很多人发现自己苦思幂想出来赠给别人的妙句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赠言簿上。
既然还在学校,晚自习当然还的去上,但已经是空有其名,完全变成了“留言时间”。爱好此类的同学抱着赠言薄挨着个找人留言,有些女生平时在班上是很矜持的,大家闺秀的模样沉默寡言,这时候也顾不得形象了,拿着本子到处找人留言,甚至还有的跑到别的班去惦着脸找人签名留言。
这风气就像是挂起的一股旋风,越吹越烈,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毕业班级,然后终于演变成了让人厌烦的事情。不少同学为了避开留言,干脆躲开跑去山上,但找他留言的却并不死心,干脆就把留言册放在课桌上,还留了纸条——敬请不吝赐教。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壮观景象——不少同学的桌上就摆了一堆成摞的留言簿。
当然,也有乐于留言的,比如刘顺,他倒不是热心,而是为了显摆。别人留言用钢笔,他用的是毛笔,,他以前跟着父亲学过毛笔字,也还算过得去,龙飞凤舞,几句话得占好几张纸,写到兴起,干脆就一个字占了一整夜,还汁水淋漓的。搞得好多人都不敢去找他要赠言。
陈清是不喜欢凑热闹的,但别的同学来向他要赠言,他也没办法推掉,一来二去的,弄得他不胜其烦。他也想学刘顺用毛笔字来吓那些烦人的同学,可惜自己这毛笔字实在见不得人,只好用钢笔胡编乱造些词句敷衍了事。有时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句子了,就跟刘顺借了他的那本“毕业赠言簿”来参考。谁知这一看,差点没让他把饭全喷光。
陈清干脆连午饭都不吃,花了一个中午觉的时间兴致勃勃地把整本赠言簿看完,一边看一边乐。
刘顺被陈清的笑弄得不自在,“你笑个屁啊,再傻笑我就把本子拿回来了。”
陈清笑得趴在床上,“‘抓定青山不放手’,这青山能抓定吗?‘自强自立,重新做人’,这是给劳改犯的...”
刘顺从床上跳起来拿过陈清手中的本子,翻了翻,“这他妈是什么赠言?还有英语!”
下午陈清照样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地给同学留言,正低头写得起劲,有人递了一张纸条放在在手边,他抬头看,却发现是已经走开了的刘俪。忙打开了纸条看,原来是约他去山坡的。
虽说和刘俪经常在山坡上相约,但刘俪这么主动约会这还是第一次,陈清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热,看看四周没人注意,赶紧把纸条捏成了一团。
吃完晚饭后,陈清没有立刻去山坡,而是绕了一圈后才慢慢地山坡上走去。到了上面才发现刘俪还没有来,只好坐着等她。
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谈,刘郦才慢慢地走上山来,看见陈清后一笑,问他,“这么多天没见你上来,忙什么呢?”
“都毕业了,还有啥可忙的,留言呗。”陈清说了一句,接着问她,“对了,你的留言本呢?要不要我也留几句良言美句给你留念?”
刘俪摇了摇头,“我可没这兴趣,再说这本子要好几块钱一本,都快赶上我一个星期的饭菜钱了,哪儿买得起?”
她接着说,“其实,相处三年,什么事都留在记忆里了,好事坏事,高兴的,不高兴的,全都过去了。留不留言的,又有什么分别?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怀念过去。”
陈清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心里却不由得黯然。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消极了?”刘俪问了一句,不待他回答,便自己做了答复,“其实,我只想我明天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快乐一些。别再像以前那么苦,那么累。也想和我喜欢的人能在一起。至于,其它的什么,我都不在乎。”
“知道吗?这些天,我每天这时候都在这儿等你,每次都等到很晚,可是你却一直没来。”陈清忽然想起来,这些天确实没怎么在教室看见过刘俪。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刘俪忽然说,“不说这些了。其实我叫你上来,是想告诉你,我明天就走了。”
陈清很是吃惊,赶紧问,“干嘛走那么急,不是过几天就分配了吗?”
刘俪苦笑了一下,“我是农村户口,分配名单里肯定不会有我的。”
“怎么可能?你等几天,说不定会有你的名字呢,”陈清只能这么安慰地说。“或许还会有别的办法呢?”
刘俪摇了摇头,脸上忽然地露出一些笑容,问陈清,“你知道吗?我在下面看你的时侯,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陈清自然反应地回了一句,“像什么?”
刘郦的脸浮起顽皮的笑容,“像个稻草人。”
“稻草人?”
刘郦嫣然一笑,叹了口气,“没错,你就是个稻草人。我们都是,你、我,还有杨枫,都是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稻草人。”
然后她轻轻唱起了歌。
“常年那么一件破蓑衣,
孤孤单单站在稻田里。
不管刮风下雨和天晴,
总是带着它的那顶大斗笠。
......
稻草人啊,我问你,
你那个草扎的大肚皮,
究竟有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它说去问风,去问雨,
答案就在你家的米缸里。”
这是一首不太流行的台湾校园歌曲,但此时听起来却有另一番滋味。
初春的山野,林绿草茵,万物绽放着新的生命。这是一个盎然生机的世界,一个新的天地。
第二天下午,班里拍集体照,刘俪一直没有露面。拍完后陈清找了张小仪问,才知道刘俪一大早就离开了学校。
二
过了差不多半个月,“毕业留言”的旋风终于是结束了。但毕业班的同学们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全都安分地留在宿舍里,又都开始了各类的玩闹,就连谈恋爱的也“公开化”了,肆无忌惮地成双成对在山坡上晃悠。
晚上自习时间已经没有几个会去上课,平时要好的同学现在都聚成了堆,各自进行自己的活动。女生大多数是打牌玩,男生则跑到山上去喝酒,为了弄下酒菜,附近的老乡的菜园算是糟了殃,有经验的老师的家属早就把鸡鸭关在了屋里。可照样还是经常有丢失的事情发生。
刘顺现在的号召力十足,他本来的在班里的人缘就不错,加上资金雄厚,人也勤快,自然就成了班里的“头儿”,不但男生愿意跟他扎堆,就连女生也有不少一起喝酒的。
这里面当然少不了陈清,自从刘郦走后,他就没再上去过山坡上,每天就和刘顺几个人扎了堆,常常一顿酒从下午直喝到月上三丈,有时候人多了就喝得更久,站起来都晃晃悠悠。
“干吗呢?”刘顺说话也不利落了,大着舌头问。
“撒尿。”灌了一肚子啤酒的陈清感到小腹发涨。
“那你走远点,这可有女生啊。”刘顺故做清醒地给他胡乱指了个方向。
撒完尿,陈清并没有回去喝酒,而是摇摇晃晃沿着山路继续往前走。到了水库坝上时,却听见后边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小仪,她刚才也和陈清在一起喝酒。
自从那次以后,张小仪就对陈清特别的上心,时不时地把作业借给他抄,甚至还偷偷写了封情信给他。
不过,陈清对张小仪却从来没有什么感觉,他甚至讨厌她的自作多情。他为张小仪打架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欺负女孩,并不是有什么目的。但张小仪却似乎不在意陈清对她的冷漠,仍经常有意无意地接近他。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刘顺叫我来找你呢。”张小仪也有点晃悠。
“再喝就醉了,又得在山上睡觉喂蚊子了。”陈清摆了摆手。
“我也不回去喝了,我都腻了。”张小仪坐了下来。“我还是第一次晚上到水库来呢,没想到这儿的夜色还真美。”
“我也是第一次晚上到这儿来。”
“不会吧,我看见以前你和刘郦经常在一块的。”张小仪侧着头看他。
“这跟你有什么事吗?”陈清觉得酒搅得心烦。
“不是,我的意思是觉得你这人挺怀旧的。”张小仪解释道。“可你老是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别人猜不出你在想什么。”
“那你就别猜!”陈清晃悠悠地站起来就走。
两天后,学校公布了分配工厂的名额,名单里果然没有刘俪的名字,陈清和刘顺、张小仪则被分在了市塑料厂。
中午的时候,大家最后聚餐了一顿,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最后的分别,都不由得伤感,不约而同地唱起了《大约在冬季》,不少女生还流下了眼泪。下午,同学们纷纷离去,往日嬉闹的宿舍顿时变得冷冷清清,陈清便收拾好行李,在回家之前又登上了那个让他无限感触的山坡,在这里,他曾经送走了他的好朋友,现在,他也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了。
这里不值得留念,但绝对让他怀念。眼里的泪水不由自主地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从学校回到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陈清还没来得及把行李从单车上拿下来,就听见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看,竟是路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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