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蜜獾
呜咽的寒风穿过写字楼高层的玻璃缝隙,一只冻僵的红尾伯劳站在狭窄的窗台上,一面警惕地注视着斜窗里黑黢黢的走廊一面慢慢往窗内角落挪动,积灰的角落里有一小片残破的蛛网,一只干瘪得像死去很久的蜘蛛悬掉在蛛网末端。就在伯劳伸出尖喙啄向蜘蛛的前一瞬间,一个黑点出现在它眼底,很快黑点无限变大,大到眼珠无法容纳而爆裂,于是无边无垠的黑色成为了伯劳鸟死前最后所见。
站在酒店顶层的倪星和巴普洛夫呆呆望着对面的写字楼,前者谢绝了对方劝离的请求,后者则因为不善言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才好,索性选择原地等待。
“有只鸟死了。”倪星打破两人间尴尬的沉默。
“哪里?”巴普洛夫笨拙地探头探脑。
倪星摇摇头,继续用衰老却超乎常人的视力仔细审视着非自然死亡的伯劳鸟尸体。
会场。
“这么说你背叛了那个女人。”青年B衔着手指含混不清地说,而身边范围内勉强算得上谈话对象的唯有叉手束立的壮汉安保。
“再动您真的会死。”壮汉说。
“……你代号是蜘蛛?”
前排包厢传来了劝止的嘘声——在对方看来应该属于符合社交礼仪的提醒。同时台上青年A的工作则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以刺生的方式将巨蛾的腹肉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每片再一分为二放入碟中,青年A的动作幅度很小,看上去并不快。而在青年B的眼中,别人看见的一刀实际上有四到五刀,能在快到看不清的刀速中保持轻盈柔和的力度,在没有砧板的情况下每一片的大小厚薄都一模一样,且刀刃始终没有接触到餐盘,这样的技巧的确是足以让身份不低的厨师长退到下手的位置,甚至说这本身就不是厨师领域应有的刀技……
“您对他有兴趣?”壮汉问。
“……”
“所以您看到了,他不是易与之辈。”
“那是我的事情。”
“我最近十年的工作就是这个,就先后顺序来说并不存在背叛。”
“那是你的事情。”青年B松开嘴,啐出一口血沫。
壮汉先感觉绷紧的指尖一阵松乏,判断出着力消失,才难以置信地确认“蛛网”消失了,不是断掉是“消失”——壮汉的大脑迅速做出了正确判断。是青年B做了什么?青年B呢?!
“哐”——青年A疑惑地看着自己接触到餐盘的冰刀。蛾不见了。
所以刀刃直接落在了餐盘上。
在旁观者看来,青年A落刀和回头的动作是同时发生的,所以他是唯一一个来得及看清青年B的背影走出大门的人。
那个黑色的不会是垃圾袋吧……居然用垃圾袋装那个。青年A开始抿笑,然后干脆不加掩饰地露出有趣之极的笑容。
……
“怎么了?”
“货呢?!”
“……有人偷了圣餐!”
“所有人不要动!”
会场内各色人等开始大呼小叫,尖叫、咒骂乱做一团,离盛了蛾肉的几个碟子的贵妇突然冲上前去,抓住蛾肉塞进嘴里,稍晚醒悟的其他人围上来抓住她的手争夺剩下了几片,青年A轻轻后纵跃上讲台台阶,刚刚好躲过被撞翻的餐车。
“不管你是谁,都一定会付出代价。”
和蔼可亲的主席眯着眼睛举起麦克风,高保真的音响在隔音极好的会场内准确传达出这句警告中狠毒的意味,主席顿时明白了什么,立刻拉下耳麦说:“外围封锁。”
几秒以前。
身形彪悍的三人和青年B在门外打了个照面,左右两人疑惑地看着青年B手提的黑色垃圾袋。
“你……”中间一人反应更快,所以也第一个被击倒在地。
青年B按开电梯,这栋电梯属于私有性质,仅停留一楼、负一楼停车场和本层。
一楼。倒映着四只持枪瞄准的手的电梯门缓缓展开,里面空无一人。
青年B停在小巷中没有路灯的路灯柱下,摸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对着路边紧闭的卷帘门举起手里的黑色袋子:“要吃吗?”
“你会在打烊的成人用品店门口吃飞蛾?”仅青年B能听见的声音反问。
青年B觉得言之有理地点点头,踱到街对面的一排垃圾桶前,低下头借烟头的亮光分辨清楚后将袋子扔进了绿色的厨余垃圾桶中。
青年B继续沉默地吸烟,等到烟头即将燃尽的时候,巷子另一头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声音,额头淌汗的巴普洛夫推着黑色的旧款川崎Z1000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阿欢!”
“不要叫我阿欢。”
“搞定了?东西呢?”
“扔了,你给那个女人留联系方式没有?”
“留了的,是潜在客户哦。”
“如果打电话来,告诉她我不接和她儿子有关的工作。”獾跨上摩托车,点火后排气管发出突突的嘶吼声。
“那……你刚才说东西怎么了?”
“扔了。”
巴普洛夫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为什么?”
“因为脏。”
“……这次的违约金是20万,我们户头上总共只有5万。”
“上不上车?”
巴普洛夫绝望地摇头:“我坐公交车回去,去年全国摩托车事故的死亡率是十万分之470,而汽车只有0.2,你这辆是12旧款的二手车,最近三年都没有做过保养,那,未正常保养的机动车事故率是正常车的四点五至五倍……”
“再见。”
“东西……”巴普洛夫愤怒地大叫:“东西扔在哪里?!”
油门声呼啸而去。
靳诚主席躬身站在空调出风口的位置,因为不敢轻易离开原位,风衣领口很快就被汗水浸出一条湿迹。
会议室不过60平米左右,装修和家具都很普通,唯一的现代化的设施是连接笔记本电脑的投影仪,投屏上循环放着昨天晚宴会场的监控画面。
会议桌主位上坐着一名穿着灰色羊毛衫、面色平静的中年男人,旁边站在一个大约30岁上下戴眼镜的秘书模样的人,此外还有一个比靳诚主席站得更加靠后的高个子,因为高,所以站姿也更狼狈。
“……需要退还包括赔偿的费用是770万,货值按150万算的话直接损失是920万,再加上安保和……”高个子边说边拼命埋腰,仿佛背上正负荷着不断累加的现金。
“你的安保一文不值,李主管。”秘书咧嘴笑道。
“以往几次都是蜘蛛负责安保筛查这块的,这次没想到……总之确实是我们的问题。”
“如果损失单纯可以用数字计,何先生和我就不用跑这一趟了,”秘书继续说道:“公司的核心秘密、长期以来的信誉、还有我们合作伙伴的态度,这些我们该怎么算,外面那个就是蜘蛛吗?”
“是是。”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什么时候我们的会降格到保安都可以参会,还是你们觉得自己表达能力已经退化到需要别人代劳的地步?”
靳诚主席犹豫一下,开口道:“蜘蛛觉得有必要向何先生和您当面汇报,那个人是能力者,而且很可能是场或者精神类方向……”
秘书反讽的笑脸越离越近让靳诚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飞快消散,最后难以为继。
“靳博士,你的生物专业难道没学过,蜘蛛是一种衰老速度很快的动物,他以前的评级本来就只是D,在公司混了这么多年日子恐怕连E都不保,”秘书从靳诚身边走过,来到李主管面前,后者竟然难以自控地抽搐了一下,“李主管,换了我是你,早就请他换个地方混了。”
“是……明白!”李主管后退半步,以仓皇逃窜的步态小跑出了会议室。
“监控看不出来,说说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男人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威严。
秘书走回笔记本电脑旁,点击出会场里青年B的面部截图和一张较为清晰的正面照。
“程欢,绰号‘蜜獾’,24岁,橙市本地人,现居住地是橙市开发区,就是所谓蛇袋的贫民区白银街117号,本质上无业,靠地下委托交易为生,和人搭档打了个‘蜜獾事务所’的牌子,当然没有注册,更不属于实体化运行的机构,这种人在蛇袋不少,当地统称这种人叫‘游鱼’,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意思——”
中年男子打断性质地撇撇手。
“是,”秘书肃立道:“蛇袋的情况比较复杂,这个人自然也不是在库的能力者,SEC评级和能力详解都是现有档案里查不到的。”
“如果是高等级,不可能独立运作,邀请函的渠道呢?”
“查过,”靳诚忙道:“原本是中介公司买去的,其中经过两次转手,第一个掮客已经控制了,第二个还在找……”
“没有意义。个人背景?”
“因为是从事地下交易的对象,很难生成有效的画像,轨迹画像是这样,”秘书再次点击鼠标,屏幕上出现寥寥几笔的星型拓扑图,“很简单,和学生、上班族差不多。”
“热点是……环球动物园?”中年男人凝视着屏幕迟疑道。
“可能是地下交易常用的接头地点,虽然可以盯但是太费时间。其他层面倒是查到一点东西,好像和你们请的那个叫苏宥的司仪有关。”
靳诚和刚刚重新进来的李主管如遭雷亟地抬头。
“最近那个苏宥的手机联络中有个查不到身份的异常号码,装载手机的移动轨迹一直在他附近,最近的时候距离不到三十米却始终没有交集,然后在晚宴开始前三个小时手机卡被扔进了下水道,现在苏宥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吧。”
李主管几乎带着哭腔地掏出手机:“那个司仪是老陈找来的……我马上……不应该……”
秘书冷笑做出制止的手势。
中年男人面色严峻,示意秘书说:“司仪这边继续查下去,找得到就直接控制,那个程欢找到后不要轻易动,想办法钓出幕后……”
“明白。”
中年男人的手机响了,秘书清楚这个单设的简单和弦音意味着什么,立刻退后两步留足距离。
通话很短,中年男人只说了两个“是”字就挂断电话。
中年男人沉默着将手机放回衣兜,面无表情地说:“终结调查。”
“是不是等……”
“我说,终结调查。”中年男人依旧面无表情,而站着的三人却清晰感受到以其为中心散发出的巨大怒意,“这是实验室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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